“死……死了?怎么会……”赵孙齐首先慌了神,小声嘀咕着什么。
秦霁渊注意到赵孙齐的动静,往赵孙齐那边靠了一步,笑吟吟的:“您也别担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带队的方才没注意情况,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群人不好惹。为首那人看见钱照益,愣了一下,顿时换了个谄媚的笑脸:“诶呦,是小的不好,没看到局长您也在这里!”
那人小跑过来,伏下身,在钱照益耳边说了些什么。
钱照益先前还是一副怒色,突然脸色一变,忙给人赔笑:“各位,大家都是朋友,说带回去调查实在是太见外。但如今这事也来得蹊跷,不如我们就走一趟,清清白白地出来,也免得落人说闲话,大家说是不是?”
钱照益话都说到这份上,这次调查已经不去不行了。大家都是体面人,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明白。
“只是这天色也晚了,雪下得紧,这调查估计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当然不能让大家在审讯室过一晚,这样,我们还有几间职工宿舍,大家卖我个面子,今晚就先委屈一宿,明天调查清楚了就能离开了。”见众人没什么动作,钱照益干脆也不等他们反对,赶紧安排下去,“小吴啊,带各位贵客先去职工宿舍吧。周小姐单独一间,剩下的就委屈委屈,两人一间吧。警察局的宿舍条件确实也差了点,大家多担待。”
一回国就蹲局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秦霁渊却好似全不在意,仿佛只是去玩两圈似的。既然都是一起蹲了局子的交情,那就是熟人了。秦霁渊轻笑了两声,很自然地凑到郑时朗旁边轻轻说了两句:“我看做生意卖什么都不好使,在这大上海啊,还是面子好卖。多值钱啊,你看是吧。”
郑时朗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个素未谋面却无端热情的留洋大少爷。他把书一合,把钢笔别好在书封上,首先站起来。
钱照益看着不对,生怕他不肯卖这个面子,直直走了:“诶小郑啊你这是——”
“接受调查。要查就尽快吧,《沪上新刊》过两天要发的稿件还要修改,早点查完,我还要回去改稿。”他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秦霁渊,“我看秦少爷就不必同我们一起去了吧。”
钱照益:“哦?小郑,你有什么高见呀,能摆脱秦少爷的嫌疑?”
老实说,钱照益想听到肯定的回答。这秦家并不是谁都能动得起的,再说这秦家就一个少爷,今天提秦霁渊去审,明天秦因藤就来提他的头。如今要把所有人都带去调查也是迫不得已。这事儿说到底已经不能归他管了,这柳琴背后可是黑白通吃的萧老板,日本人前的大红人,他说话也不好使。现在他钱照益夹在里面,两头都得罪。早知如此,这破饭局就不该来。钱照益默默在心里骂了几遍娘。
郑时朗的话偏偏让他的期望落空:“没有,我个外行人可不敢说秦少爷没有嫌疑。只是觉得秦少爷一向娇生惯养,怕是住不得警察局那个小小的员工宿舍,还是让这位刚回国的贵客回家休整吧。”
秦霁渊眉心一跳,心说自己也没招谁惹谁,怎么还让别人编排上了。他自认自己不算太懂文学,更不懂文人,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触怒到这种娇气的文人墨客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补两句:“钱叔你别听他瞎说。我爹一直觉得男孩要穷养,我也是白粥咸菜养出来的,糙得很,哪能搞什么特权阶级。”他也站起来,“我接受调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林等人也起身,同警察一起去了。最后分下来,周林自己一间,梁浮和赵孙齐两个辈分大一些的一间,秦霁渊和郑时朗两个年轻人一间,钱照益自然有他的局长去处。这样一折腾,大家都累了,分好宿舍后都纷纷进了自己的屋,简单收拾收拾准备休息。
郑时朗先进了宿舍,把书往桌子上一放就继续工作了。看起来对自己的舍友是谁颇不在意。
他是不在意,秦霁渊可不能不在意。秦霁渊进门,反手将门反锁,倚在门背:“不知道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冒犯到郑先生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若我有做得不对的,麻烦你直接指出来,我也好改。”
“没有。”郑时朗头也不回。
“那郑先生何故针对我呢?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郑时朗这才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我看秦少爷是误会我了,郑某并无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也不敢有。只是觉得,让远道而来的贵客蹲局子,实在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
“郑先生的意思是,我不是中国人?”
“留学归来的公子哥不算少,又有多少个回来了不沾些洋人气呢?既如此,倒不如直接照着对洋人的礼仪来招待,大家都高兴。”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秦霁渊脸上竟没什么愠色,只是不紧不慢地摘下围巾和手套,挂在进门处墙上的小钩上,好似漫不经心地接话:“所以你认为,我也是这种人。”
郑时朗反倒笑起来:“秦少爷,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摘下手套。”
“嗯?”
“摘下手套杀人,凶器也好指甲也罢,留下的可都是铁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你认为我要杀你?”秦霁渊自认自己就算臭名远扬,也还没有脾气差到被人编排两句就能下死手的地步。
郑时朗笑笑,没说什么,回过头继续他的翻译工作。秦霁渊慢慢靠近他,在他身后约一尺的距离停下,俯身,离他不过咫尺。
这个距离,已经不算安全。
秦霁渊没动手。理所应当,他怎么可能在警察局杀人,那也颇不给钱照益面子。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大文豪天天都在忙些什么,于是挨着郑时朗的耳边念出了书上的句子:
“在死亡与重生之间,我们注定要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
郑时朗手一顿。
“与其说是我这样认为,不如说是你希望我这样认为吧,秦少爷。”郑时朗的话头又转回刚才的话题。
“哦?何以见得?”
“你在先前的对话里提到,这是你‘留洋学到的本事’,本就是有意引导大家将你想成一个在外留洋,吃喝嫖赌,不学无术,回国挥霍家业的公子哥。如今我这样想,应当正中下怀吧。这个回答秦少爷满意吗,满意的话,就请不要再打扰我工作了。”郑时朗难得说了那么多话,解释了一大通。他以为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没必要说得那么直白,没想到还是自己高看了秦霁渊。
秦霁渊没有反驳,他有意营造这个人设是真,还以为自己演得毫无破绽,没想到轻易就被郑时朗看穿。对方这番话像是给自己的下马威,告诫他别总想着在他郑时朗面前耍这些小把戏。
他自知言多必失,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他脱了大衣挂在床旁,两只手枕在头下。两个人保持这种宁静的稳定约半个小时后,秦霁渊终于忍不住开口:“郑主编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郑时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