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聿礼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窗户,一如往常,一下子把宋怀川拉回平淡的现实。
对于纪聿礼,学生会的成员偶尔会在围聚时谈论,谈论他优越的家境,谈论他父亲争议不断的桃色新闻,谈论他高调的处事和一众鞍前马后的跟班,众说纷纭,谈到最后的结论无外乎都是“不缺钱但缺爱的熊孩子”。
宋怀川总是在旁边沉默听着,一点一点从旁人的口中构建出纪聿礼的形象。别人眼中的纪聿礼,和他所以为的不太一样,或许他们说得有一部分是真的,不搭理人是真的,脾气坏也是真的,但宋怀川又觉得,他没有别人所说得那么坏。
他看过纪聿礼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小道脱下鞋,光脚踩落叶,看过他站在桂花树下仰头吸嗅,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愤怒地一脚踹在树干。见过他宿醉后红肿的双眼,见过他皱着眉弹烟灰,见过他漫不经心地扇人巴掌,也见过他安静地低头看书,见过他赢了游戏浅浅地笑,见过他吃了辣条后吐着舌头抽气。
纪聿礼的模样是具体的,而不是单一的好与坏。寒来暑往,四季流转,他从纪聿礼变幻的衣服里窥见春天的到来,这才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一年,姐姐离开也过去了很久。
宋怀川退了以前和宋迎夏一起住的二室一厅,找了个离学校近又便宜的老房子,屋内很简陋,但他一个人住足够了。他没有因为学业而放弃挣钱的机会,不上课的时间他都在各个场所来往。
他想要还纪聿礼二十万,尽管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
还钱,成了宋怀川当前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但纪聿礼并不知道,也不在乎,无数次心跳加速的擦肩而过,纪聿礼皆目视前方,不曾为他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也期盼过一个视线交错的瞬间。
他幻想有一天纪聿礼从天上坠落,跌入和他一样的泥淖,但他想象不出纪聿礼不再高傲是什么样子。住简陋的房子 ,吃潦草的饭?不,这些算不了什么。背叛和冷眼才是最好用的手段,让他明白自己一无所有,被所有人踩一脚,他才能乖乖听话。
什么也不是的纪聿礼或许就能看到他了吧?
经年累月的偏执滋养了宋怀川扭曲的恨,直到有一天,纪聿礼如同受伤的小猫撞到宋怀川眼前,急促喘息着,攥紧他的衣服,颤抖的声音说“救我”。
他抱着纪聿礼的手攥得很紧,力道和纪聿礼推他时一样重。那时他在想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只知道纪聿礼需要他,他就来到他身边。
他带他去了医院,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然后带回了家里。纪聿礼对他简陋的屋子很不满,但适应得很快,鸠占鹊巢,理所当然地使唤他,坐在床上,盛气凌人地指点江山,即使遭遇了背叛,即使受尽冷眼嘲笑,纪聿礼也还是曾经的那个纪聿礼,是宋怀川一直渴求着他的注视的纪聿礼。
他们终于有了目光交汇的瞬间。
宋怀川的恨意最终悄然落了地。
或许从古至今,恨的边界从来都是模糊不清的,说起恨,似乎总有其他的感情缠绕其上,与恨交织共生,以一种疼痛和自毁的姿态盘旋生长。
恨得摇摇欲坠,那还算得上恨吗。
恨是一场地动山摇的欲望,偏执的拥护者的失控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然而欲望的大火从不曾燃烧,此处一开始就是一片风平浪静。
只因脱轨的恨,太像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