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无恙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夜恍惚间记起的旧时谈话,对面的人终于清晰起来。一身白衣,坐于月下,不染凡尘。
原来,他就是司浮要找的那个徒弟。原来,司浮在这世间浮沉千年为的……是他。
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千年前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司浮又是个怎样的人。他记不起从前,却记得世人对他师父的指指点点。
宿无恙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却抓不到一点他和司浮相关的信息,脑中乱糟糟的全是些不相干的人。他们将他一圈圈团团围住,七嘴八舌。
“你师父,堕入魔道!”
“司浮是个灾星,他给我们带来苦难!”
“不思悔改!”
“我们真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
千夫所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宿无恙想要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没有证据,他甚至连记忆都没有,只能痛苦地抱着头。
宿无恙只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那些声音不停地放大,想要把他淹没。思绪在他脑海中如潮水般翻涌,却又无从下手。
我爱上了我师父……
我在帮他找徒弟……
他没有认出我来……
灵台几乎要崩塌,四周的光影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扭曲,连带着他自己的魂魄。
宿无恙像一条被甩到河岸上濒死的鱼,不停地大口喘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股压迫感如同巨浪一般,令他无法逃避,只能在痛苦的漩涡中徘徊。那些人又转过头来,对着他,怒目圆睁,满是嘲讽。
“那是你师父!”
“两个大男人,恶不恶心啊?”
“……”
“你……怎么了?”江欢的声音将他从这个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宿无恙一时有些恍惚,他没有立刻转过头去,怔愣了一下,感觉脸上有些凉意。他抬起手来一摸,已是满脸的泪水。
他使劲抹了抹脸,把泪水擦掉,这才转过身去:“你师父有几个徒弟?”
“两个。”江欢古怪地看了看他,有点疑惑,“怎么问这个?”
“没事,就是……好奇。”宿无恙声音有点嘶哑,“那你师兄他……”他说不下去了。
江欢叹了口气:“不知道,师父出事那天他就不见了。直到师父走,他都没出现,师父很担心他,到离开都是,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为什么会失踪?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宿无恙想了想又补充道,“例如,他和你师父是不是有什么……冲突,所以才……”
江欢皱着眉打断了他:“不可能,我师兄和师父一向和睦!我师兄从来不会忤逆师父,师父是很好的人,师兄也是。”
宿无恙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眨眼间便散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绞尽脑汁,才蹦出来一句:“跟我讲讲你师父吧。”
“我师父他……是个很好的人。”阳光下,江欢的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一瞬,又立刻暗了下来,她垂下眼睛,声音也变得沉了一些,“其实……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你想听什么?”
宿无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他巴不得江欢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讲一遍那些过往,因为那是他缺失的人生。但他知道这不可能,且不说时间上来不及,就算来得及,江欢又怎么会真的事无巨细地讲一遍。
于是他衡量了一下,道:“说说你师父是怎么……去的吧,还有,为什么一定要让张善人给他上一炷香?”
江欢瞬间变得很是苍白,但她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侧过身去,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来吧。”她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牌位和香炉,小声道,“我不想让师父听到这些窝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