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是小林哲也。
那么,“小林哲也”是谁,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是个优秀的人还是个无能的人呢?是一个有价值的人还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呢?
我不知道。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镜子里的青年眼角青黑,虽然背脊挺直,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将西装穿得服帖,但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不像个正义感十足的警察,反而像是被上班压榨得体无完肤的社畜僵尸,靠着工资堪堪维持着半死不活的模样,只要多一份PPT报告就会变成怨魂。
“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好像是有点。
镜子里的青年眨了眨眼睛,伸手摸向自己的嘴角,试图让自己笑笑。
但也许是出厂设置的原因,他的笑容过分僵硬,僵硬到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于是再次抹平了嘴角。
“小林哲也”可能看着是有点不开心的。
但我其实也还好。
我自己是没有太多感觉的。
只是我非常疑惑,我真的不清楚、我不清楚“我”是怎么想的,我不明白“小林哲也”是怎么样想的。
他是因为什么在焦虑?
就因为同事关系和一点工作的事情吗?
他又是因为什么陷入了自暴自弃?
就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怯懦和孤独吗?
他为什么没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烦恼告诉别人而不是自己去消化?
他做不到吗?为什么他做不到?
明明我就是他,我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但是为什么我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做出正确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明明可以有更加正确的做法,不让研二担心的做法,掩饰过去甚至之后大家也不会知道,我要让大家担心我吗?不、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要被看见那样的一面……不对,这样的想法不是正确的,我不能这样继续想,我不能再想了,我是怎么想的根本无关紧要。
镜子里的青年用手抵住了自己的脖子,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咽喉被扼住的轻微不适。黑发青年并没有太用力,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做出这样的动作似乎只是在调试机体,又或者是抑制某种冲动和想法。
好蠢。
这样是没用的。
所以我看到了那只手掌放下,在自己的视线里摊开,又翻转为手背,最后用力地攥紧成了一个拳头。
呼……呼……
先这样吧,先什么都不要想,先去上班开始工作吧。
我松开了自己的拳头,目光却顺着伸展开的五根手指再次看到了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青年将手伸直,像是要碰触镜子外的世界,但是镜子里的人是无法碰触到镜子的,就像我永远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我,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我,正确的我,不被抛弃的我……
镜子里的青年眼睛无神,表情阴郁,恶心的情感通过视网神经传递到我身体的四肢百骸,我有些恼怒,而他似乎又要将拳头捏紧,朝着我砸过来。
“小哲也,你起来怎么不喊我呀——诶,你在做什么?”
噼里啪啦!
稀里哗啦!
镜子没有碎,恰恰相反,镜子里映出了萩原研二靠近的身影。
那这碎掉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哈哈,原来是我的形象啊。
“没什么!”
我慌忙掩饰。
可就算我连忙将手放下插在裤兜里装作无事发生,但是我异样的行为还是引起了萩原研二的好奇,他机灵的眼睛先是瞟了瞟我的手,然后才稀奇地挤到我身边开始端详镜子。
“嗯,真的吗?我不信。”
救救!
我的大脑疯狂PPT试图寻找免于社死的回答。
提问:假如你是一名22岁的男青年,因为有点emo早上起来洗漱完就对着镜子做了一些不聪明的事,结果还恰好被朋友看到了怎么办,要不要灭口?
哦,对了,朋友前面还得增加前缀——昨天晚上差点打起来,然后一起去吃烤肉,又差点吵起来最后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带回家的好心朋友。
高斯在上,欧拉在下,图灵在世,谁都好,救救,救救孩子!
然而越是紧张越是思考不能,我只能头冒冷汗地等待着萩原研二的审判。
我多希望身边这位摸着下巴仿若大侦探的萩原研二能够突然被一道偏微分方程糊住双眼,或者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傅里叶级数的公式需要去推导一下。
但想也知道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啊!
萩原研二他又不是我,呜!
“小哲也,我发现了——”
终于,就在我屏气凝神到要缺氧的时候,萩原研二开始宣布答案——他拖长了他的声音,雀跃又惊喜地说道:“原来你只到我脖子诶!”
……
……?
我一脸麻木地看着他,他无比兴奋地看着我,并且还激动地用手在我面前比划比划,“你看镜子,看看是不是,我一直以为你应该能到我耳朵的。”
我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大背头确实没有到笑盈盈的三七分的耳朵位置,并且大背头看起来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嘴角都往下压到下颌线了!
有失公允,萩原研二这样有失公允!他没有把外在因素纳入考量就直接作出了推断。
比较身高的标准方法应该是三七分和大背头都光着脚保持平视并且梳着相同的发型,哦,最好还能在水平的地面上,面前是没有任何变形效果的镜子——但这样说会显得我很在意,而且很幼稚。
但萩原研二在那么一个美好的早晨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说这种事就不幼稚吗?
是的,他幼稚!
“你好幼稚。”
我选择批评萩原研二,并且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而且,请容我提醒你,萩原先生,现在已经7点了,请你快点洗漱,不然会迟到。洗漱的工具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都是一次性的没有用过,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当早餐的。”
我将洗漱工具递到萩原研二怀里,随后转身离开,全然不顾他的惊觉和惨叫。
“谢谢小哲也咪,你好周到……不对!为什么你喊我萩原先生那么生疏的称呼?那种事情不要啊!”
喊萩原研二萩原先生有什么不对吗?当然没有!
我不是也没有阻止他喊我小哲也咪,呵。
——
来到厨房后,我才想起工作后我没怎么在家里开过火,估计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食材。而等我真的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连个鸡蛋都找不到,只有一盒缩在冷冻层的茶叶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冰箱可能是有点生分了。
……我真的什么东西都没往冰箱里放吗?为什么里面一点吃的都没有?
我与内心空空荡荡的冰箱面面相觑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关上了。
我在这个家里,难道就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可以当早饭的食物吗?
我不信!我可是个计划主义者,是感受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囤上一堆应急食物以防丧尸围城的人啊!
我匆匆向橱柜走去,试图找到一点压箱底的东西,果然我还是很了解我自己的,还真被我找到了两盒泡面,但也只有两盒泡面了。
……要吃泡面吗?
个人认为,拿泡面给朋友当早餐有点寒碜。这使得我犹豫了两秒要不要和萩原研二商量一下出去吃,但是因为思考的时候我的手快了一下,把包装袋撕开了,所以最后还是泡了。
要是萩原研二不喜欢的话怎么办,或者他觉得我故意捉弄他?
那就等他说不喜欢再说!大不了我给他打钱……打钱会不会也有点侮辱朋友。
我有那么一点点忐忑,这点忐忑直到萩原研二洗漱完毕冲到桌前发出惊叹才悄然停止。
“哇!是小哲也咪亲手给我泡的泡面诶!”
拖开椅子坐在我对面,萩原研二没有嫌弃,或者说,恰恰相反,他非常快活地将桌子上的泡面打开,发出比刚刚发现他身高比我身高高半个头还要高扬的感慨。泡面的热气和香味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冒了出来,在房间里萦绕。
可能是因为天亮了,我觉得客厅比刚刚亮了一点。
“今天只有这个。”
我解释了一嘴,又觉得这个解释有点多余。
“哦哦哦,我懂了,小哲也是在邀请我下次来玩,给我做更丰盛的早饭是吧!”
我没说这种话!
我很想大声反驳,但是我已经开始吃泡面了,一边进食一边说话不太礼貌,所以我只是瞪了一下萩原研二。
然而三七分并不反省,只是朝我挤眉弄眼,并故意把吃面声弄得很大,甚至不时发出浮夸的赞叹。
演员!等这人把汤汁洒在衣服上就老实了。
我心想。
手捏着小小的塑料叉子,咀嚼着吸饱了汤汁的防腐剂速食面,感受着温暖进入肠胃,我心里又嘀咕了一句:有机会认认真真地做一份早餐也挺好的,多做一份也不麻烦。
——
迅速地吃完泡面,处理好垃圾,我和萩原研二踏上赶地铁的道路。我们出门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应该赶不上赶上我平时乘坐的7点35那一趟,但是赶上五分钟后的那一趟应该是没问题,所以我和萩原研二在路上还有闲谈的时间。
“这还是我上班之后第一次挤地铁呢~不知道我能不能一马当先抢到个座位!”
萩原研二啧啧感慨。
“平时我都是和小阵平骑车比赛的,8公里的路我们两个人二十分钟就能到,有的时候甚至十分钟。”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先吐槽他想在不是首站和末站的早高峰地铁上抢座位简直异想天开,还是吐槽他像个超人一样违反了车道的限速。
最后我释然地说道:“那你待会儿别哭。”
要是我没记错,这班地铁是最拥挤的一趟。
事实证明,我是很有预见性的。在挤地铁前,萩原研二还对于要挤地铁一事非常兴奋,就像是要去春游的小朋友,然而上了地铁之后,他整个人就被车厢里要把人变成人肉饼干的拥挤程度弄得歇菜了。
“救命……”
知道他刚刚经历了被人踩鞋子、肘击、被鲷鱼烧烫屁股等委屈事,我勉强容忍了萩原研二的哭诉行为,并努力地把他送到最安稳的靠墙处,甚至为了保护他还把他挡在他前面当他的肉盾。
但是我实在没能忍住他的一些故意捉弄。
“小哲也,这就是你平日里承担的吗?你好苦哦。”
“还好,早一点的话人也会少一点。”
“小哲也,我突然想到一个绕口令:庭院里有两只鸡和鳄鱼,许多小侄子在看……你要不要挑战一下?”
“不了,谢谢。”一直niwaniwa听起来不太聪明。
“小哲也,我跟你说哦。”
又过了一分钟,萩原研二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
“我发现你的身高真的很方便我搭手诶,你看都不用踮脚的。”
###
再次声明一下,我并非在意身高之人,但是我认为这样的萩原研二真的很需要被人打一顿,所以一下地铁,我就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个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