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朝听到这个回答一愣。他听过周鸿梁的名字,但贺兰是谁?
赵知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提到贺兰,他不禁想起不久前的会面。
他还记得贺兰那个奇怪的请求,要见到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赵知返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用这么奇怪的一个描述方式。她若是把自己错认成哥哥,完全可以对自己说“我要见你的弟弟”之类的话。再者说,赵知返不认为对方是一个会轻易认错人的老糊涂,更不认为对方有见自己的理由。
这件事他明明可以去问父亲母亲,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竟问不出口。
所以见面时,他以为贺兰会心生不满。对方牵制王开诚,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去逮捕宋溪,尽管最终宋溪还是死了,贺兰仍是帮了大忙。这些也只不过是她表面上帮的忙,背后她更是平息了为照顾王开诚的面子而活蹦乱跳的一群人,少了这些人背地里使绊子,给他们免去了很多麻烦。
让他没想到的是贺兰并没有不满,甚至没有再提起那个约定。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平白劳烦了对方。
贺兰当时说:“你们这一代很有特点,很不错,都懂得‘界限分明’、‘有借有还’,贺临川也是这样。欠下的就要立马还回去。”
他腹诽,不还难道还要赖账不成。
贺兰却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她笑着说:“有些时候就是需要‘欠’的。别人欠你一次,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你再让他还一次。凭着这次扯平的互助,你在别人那里还有情分价,可以再请对方帮一次帮,而到了合适的时机,对方也会让你还这一次忙的。这样一来,有来有回,就热络起来了。”
赵知返本以为对方是想让自己这样做的,然而并不是。只听贺兰话锋一转,说:“但这样不好。”嘴上说着不好,她却及时止住了话题,不再说究竟是怎么个不好。
赵知返见对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追问下去。
最后她只幽幽叹道:“举手之劳而已,因为你是贺临川的同事。”
赵知返点头,起身欲送她,却被贺兰拒绝了。他看着贺兰离去的背影,看来“还债”不用找奶奶了,得找孙子去了。
闻朝见赵知返久久没有回答,就明白了对方是打定主意不告诉他了。那想必这个人在案子里也不怎么重要了,至少目前为之都不怎么重要。
他收敛飞走的思路继续捋线索。
关于张成柏身上的疑点还有很多。比如,张成柏前半生穷困潦倒,又怎么会在出狱后过得不错呢。按理来说,刚出狱的人往往会因为与社会脱节,短时间内很难接纳新生活,更难被新生活接纳。
“他出狱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闻朝喃喃自语,这种情况就不存在亲友帮助的可能。就案卷里所写,张成柏的父母在他入狱后的第五年相继因病去世,并且他在狱中服刑的十五年内除了他的父母外无一人前去探望,就连他的妻子和儿女都没有。一个入狱这么久除了父母都没人去看的人,真让他有点怀疑案卷里对张成柏评价的真实性。这,是不是人缘有点令人堪忧了,就算他现在去蹲了大牢,估计都能凑俩人去探望吧。
“为什么他的妻子和孩子不去探监呢?他的孩子不是坚信他们的父亲是无罪的吗?”闻朝一直低头查阅资料,腰酸脖子疼,于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脚搭在沙发上,将手中的文件平摊在屈起的膝盖上,顺手拿了个靠垫垫在背后。
靠垫摊倚在赵知返的胳膊上。
“张成柏的妻子受不了闲言碎语,在他入狱后的不久就带着孩子移居其他星球了,在四、五年前去世了。她去世后,张瑛和张璟姐弟才回到这里。”赵知返直直地坐着,眼睛没有离开手中的档案。
闻朝看着卷宗中很多内容都是只言片语,语焉不详,忍不住叹气。“如果重新找到熟知张成柏的人并向他们取证,应该很困难吧。”
赵知返点点头,走人证这条路困难太大,只能从物证的角度着眼。
突然,闻朝想到了一件事情,“我记得张成柏在入狱前的日子非常困难。他入狱后,妻子又带着儿女离开了,那么他病重的父母是谁在照顾?”
“五年的时间,一对患病的老人,花销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从这方面查起。当然不排除社会公益机构为他们提供了帮助。”赵知返对这个思路表示赞同。如果张瑛和张璟说的没错,他们的父亲是被冤枉的,那么张成柏为何会在审讯时承认罪行?完全有“真凶”在背后威逼利诱让张成柏顶罪的可能。可张成柏入了狱,“威逼利诱”就只能作用在他的家人身上或延时作用在张成柏身上。
卷宗记录的内容有限,多为张成柏的身世背景和他的作案过程的口供,以及从案发现场搜集的证据。毕竟不是“张成柏起居注”,纰漏还是很多的。他们只能从各种边边角角的“不合理”之处找起。
所以他们打算从张成柏的父母和妻子儿女两边查起,看看他们在张成柏入狱的这十五年有没有不合常理的举动。
中午,阳光明晃晃地在天空上站岗。一场来得突然的雪走得也突然,刚给大地披了一层薄纱,没过几日就“轻解罗裳”,再度回到了秋的闷躁,仿佛那场漫天飘雪只是一场幻梦。
天气无情地变脸,世界也一样。
肚子也在无情地变脸。陈小娜来到最繁华的“吃货一条街”来酬谢被饿的咕噜咕噜叫的肚子。
她一边等着店家左右开弓摊煎饼,一边在心中烦闷地吐槽自己的新工作。她寻思自己也没考教师证啊,现在她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大多数老师总是习惯板着脸,搁谁成天看成堆的作业都受不了。她现在就连做梦都是在审核思想报告。
越想越烦躁,她一会吃完午饭还得赶回去继续看,真是造孽啊。
正当她心烦着呢,突然听到几声尖叫传来。
长期的工作习惯让她在第一时间走出队伍去查看尖叫声的来源。
就这一眼,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不过来不及细想,她立马冲上前去。
前面的人群乱作一团,其间尖叫声不断,人们纷纷攘攘地往外散去,也有几个好奇心中的逆着人群往里走,想去一探究竟。
陈小娜身形灵活,走位独特,几个冲刺就避开了四散的人群来到事发中央。
刚才发出尖叫的是一位老妇人,她早已大惊失色,跌坐在一旁捂着嘴双目失神。
在她的面前,是被碾过的一滩血肉。能看得出那是一个人,但……
陈小娜立马叫了救护车并且报了警,报的是公安的部门。
她看向肇事车辆离开的方向,发现对方早就没了踪影。回头看伤者,她去探伤者的动脉,发现已经没有脉搏跳动了。
于是只好先将老太太扶起来,但老太太被吓得失了力气,歪歪靠靠地瘫在她的身上开始嚎哭。
周遭散了一群人,马上又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其中不少对着事故现场拍照,咔咔嚓嚓令人心烦。相机代替了他们的眼睛,成了一个能够分泌名为“猎奇”激素的重要器官。脸上的恐惧很快就被促狭的笑替代,也有捂着嘴嫌弃的,有的人吐完了又暗戳戳地将眼神瞥来,仿佛这摊肉泥有502胶水的魔力。
陈小娜一边安抚抓着自己的手痛哭的老人,一边制止在场的人拍摄现场。
她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凡有拍照的人我都记录下来了。”她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手中的执法记录设备,将脖子上的证件扯了出来,“你们不要传播这些照片,不然的话,监狱不会差几张三年期限的床位。”
立马就有人反驳,“我们这是在行使监督执法的权力,法律是允许公民监督警方执法的,也允许拍摄现场。”说话的这个是个小年轻。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周围有几个原本已经撂下胳膊的人又犹犹豫豫地抬了起来。
陈小娜嘴角一抽,不想跟坚持抬杠的人争论什么,但那个小年轻还是不依不饶,他搞自媒体将近半年了,一直不温不火,总算给他抓住了一夜爆火、实现暴富的机会了。
“再说了,你不是调查局的人吗,管得着这种事吗?回去教育那些劣等人就是了,干嘛要管我们这些守法公民。”他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地指着陈小娜的证件说道。
陈小娜哑然。她看向周遭的人。
哭声不停,她的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老太太的脊背,防止她背过气去。
只见周围的人听见年轻人将她的身份指明,霎时间噤了声。可随即便对她指指点点起来,斜着眼瞧她,同时和身边的同伴掩嘴说话。说的不是机密,而是对调查局“雷厉风行”的抱怨。有如隔笼观虎,既怕老虎来咬,又忍不住批判这庞然大物。
调查局是有威慑性的,只对那些被安上了“劣等基因”头衔的人。陈小娜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在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下。
只能说,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啊,他们又没有犯过罪,他们的直系亲属也没有,所以他们就是“守法公民”。道德的缺陷不需要法律来顾及,那么他们就可以幻想着和法律站在同一层级。
他们看见陈小娜在他们的“批判”下无话可说,于是越发猖狂起来。
突然,一声怒吼打破了众人的絮絮叨叨,“够了没!看热闹还没完?不怕遭报应半夜鬼敲门?”
是一个壮汉,脸一耷拉,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他扫视了众人,又说:“你们就是欺软怕硬!要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壮实的男警官,你们个个都成缩头乌龟屁都不敢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