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旁边的空画框里有了第一幅画。
巨树之下,江渐流站着,痴迷地侧头看着身旁坐着的桑林一。
当时画着画着,江渐流怕他站累了,坚持让他坐下,桑林一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来。
怪物画得很传神,画里的他们跟现实几乎一模一样,江渐流还想挑刺,说他把桑林一画得不够好看,却被桑林一拉着也勉强接受了。
陶瓷女仆们取下空画框,把这幅画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江渐流看上去很激动,言语混乱地和桑林一重复说着一些话,桑林一知道他的意识很混乱,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
江渐流的状态很不稳定,而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他时不时疯癫,时不时混乱,又时不时疼痛。
他像除了桑林一以外无所依靠一般,紧紧攥住他。
但桑林一并不是怪物。
他需要休息。
桑林一的本意是想睡床,而不是江渐流逼仄的棺材,但江渐流拒绝了,并且强硬地抱着桑林一把他塞进了棺材里,再自己也钻了进去,紧紧抱住他。
于是桑林一只好和他谈判,终于争取来了睡在棺材里但不用盖盖子的特权。
他躺在江渐流的棺材里,江渐流紧紧抱着他。
桑林一睡着了,他却睡不着。
他知道,一旦睡过去就没有办法醒过来了。
骨缝里像是钻入了密密麻麻的虫,它们啃咬江渐流的骨头,吸走他的骨髓。
内脏也在震颤,带来一抖一抖的痛感。
像是全身都在被刀片切割。
痛感一寸寸地从身体深处蔓延到皮肉上,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
可他只是面无表情,紧紧抱着桑林一。
身体在腐烂。
这个世界要死亡了,怪物随着世界之树的衰败而涌现。
太疼了。
江渐流轻轻亲吻桑林一的发丝,低垂着眉眼,因为疼痛,他的脸色一片苍白。
可他不想睡了。
没办法睡着。
死也没关系。
在死之前,他还想再多看看桑林一。
江渐流的眼神落在桑林一的脸上。
桑林一睡着,但看上去不太安稳,眉皱着,细密的银白眼睫颤抖着。
江渐流忍不住凑近,伸出舌头轻轻舔他的脸。
身体仍然在剧烈的疼痛,但他没去管,慢慢坐了起来。
他笑着想弯腰亲亲桑林一的脖颈,但下一秒,他睁大眼睛,猛地捂住嘴。
黑色的污血从他的指缝里漏了出来,他急忙又抬起另一只手紧紧盖上。
还好,没溅在桑林一身上。
但不适感仍然在涌动。
江渐流垂眸,慢慢站起来。
*
桑林一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抓什么,却是一手空。
他怔愣两秒,慢慢坐起来。
花窗透出月光,房间一片冷色死寂。
江不在。
桑林一的手忽然开始发抖,他站起来,四处望着,终于看到了地上一小块黑红色的污渍。
……是血。
桑林一站在血迹边,一言不发,瞳孔缩紧。
他紧紧攥着衣袍,片刻后,快速跑了出去。
城堡空空荡荡的,桑林一一路跑下一楼,却看到了围在一楼,慌张不安的陶瓷女仆们。
女仆们看见他,惊慌失措地围了过来:“大人……”
桑林一握紧拳头:“他在哪?”
陶瓷女仆摇摇头:“大人,陛下他……他现在,不太安全。您别去。”
桑林一抬眼,直直看向通往地牢的楼梯口。
画师怪物躺在那里,断了条左臂,他捂着断臂瑟瑟发抖。
桑林一不顾女仆们的阻拦走到他面前:“他在下面?”
怪物煞白着脸,“他……他在杀那些怪物,您别去。”
桑林一抿唇,抬脚就要往里走,怪物急忙拦住他:“真的!真的不能去!黑皇帝现在发疯了,让他杀吧!杀了,他会好受很多的!”
桑林一用力闭了闭眼,执着地要继续下楼,怪物一只手臂根本拉不住他,瘫倒在地上。
女仆却忽然发现桑林一甚至还没有穿鞋,“大人!大人!鞋!”
桑林一却已经跑下了地牢。
女仆不敢跟下去了,她们慌乱地踱步着,怪物躺在地上,无奈地闭上眼睛。
地牢里比白日里更加混乱。
地上不止有血污,还有内脏、残肢了。
桑林一一刻也不停地往里跑,脚上传来刺痛,好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他没管,仍然往里跑。
很多牢房空了,里面堆积着混乱的尸块。
桑林一一间间看过去,想要找到江。
终于,他跑到了白天画师怪物待着的牢房。
一条断臂落在门口,那也许是画师留下来的。
桑林一站在门口,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人。
或许不算人了。
和天堂列车的幻境一样,江异变了。
黑暗的角落里,黑色的人型团块蠕动着,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血红色的眼睛,眼睛像是充血了,怒睁着,无序地滚动。
他蜷缩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像是紧紧抱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