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槿和顾洵在南溪的最后一天,回了南溪外国语。
前一晚上下了小雨,夏槿的马丁靴淌开走廊上的积水,惊散了水洼里浮动的云影。
梁文斌今年带的高一,依旧是文科班,只不过夏槿来时,梁文斌正在上数学课。
夏槿陪着顾洵在办公室里和他们当年的班主任周凯聊了一会儿,听周凯感慨了好半天一届比一届难带后,才抽身走到梁文斌带的文科班门口,就听见梁文斌的咆哮声突然穿透雨幕,“这道题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不会写!”
“……”顾洵的脚步一停,他忍着笑意站在后门,讲台上的梁文斌看不到的地方,扫了眼黑板上的那道数学题。
不算难,得用点讨巧的方法。
“看什么呢。”夏槿凑到他身边来,伸手拽了下他的大衣,余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眯起眼看清了黑板上那一堆自己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的数学公式。
“看出什么来了?”夏槿把他拉回走廊,低声问道。
“解题方法。”顾洵握着她的手,停在廊下。
“这么想当老师啊。”夏槿不想打扰梁文斌上课,拉他走过楼梯拐角,“那你替梁文斌上台讲两句。”
“我可不想当老师。”顾洵笑了声,“夏临我都没教会呢。”
夏临最近在忙着写论文,作为同专业的学长,夏临一口一个姐夫地叫着,已经连着三天喊顾洵来自己家求他指导自己的论文了。
“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当老师的。”夏槿回忆说:“以前在化学培优班时,你一边听化学老师讲题,一边写物理试卷。”
夏槿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一心二用,还能同时把两件事情都完成。
“夏槿。”顾洵的心一软,化成了水,全都浇灌在了木槿花上,他,用力地揉了下她的发顶,语调松快,“你那时就注意到我了?”
夏槿的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嗅到他大衣上的气味,不同于过去那件校服上的洗衣粉气息,是一种很淡的草药味,夹杂着霜寒,又混着阳光曝晒的味道,像是在春天到来前,草木在冬日暖阳下,在土地下悄无声息地滋长,时刻准备破土而出。
好似霜雪常积后的阳春,自然而然地长出生气。
“不然呢?”夏槿本来就没准备瞒着,拉着顾洵上楼,往高二走。
“在那里。”夏槿指着高二一班门外的走廊,数十年过去,走廊还和从前别无二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在入秋的九月份,一个温度适宜的夜晚,夏槿背着书包和宋夏往宿舍楼走,刻意经过高二一班时,在一片泠然晚风中,遇见了顾洵。
春去秋来,那个从擦肩而过偷看他一眼的女生,到底还是折下那游于世外,沾染一身霜雪的山花,归自己所有。
“嗯。”顾洵点头说:“我知道。”
“你知道?”夏槿意外道。
“你那天的眼睛很迷离,好像没戴眼镜。”顾洵忽然转身,食指轻轻地划过她的鼻梁,他镜片后的眸光如手术无影灯般清明,捉弄她,“我在想,这个女生怎么看见我眯着眼。”
“你干什么。”夏槿攥住他停在自己脸侧的手,严肃地制止他,“我们这样好像在公然支持早恋。”
“是吗?”他轻笑着,低头勾住她的一缕头发把玩,“我们高中那会儿可没谈恋爱。”
夏槿的耳尖在晨光中泛红,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没谈恋爱,高中那会儿,是她的单相思。
顾洵的皮鞋尖抵住她马丁靴的鞋头,看出她的异常,反问道:“怎么了?”
走廊尽头传来拖把与地面的摩擦声,保洁阿姨推着水桶经过,神色异样地瞥了两人一眼。
以为他们是在上课期间出来打情骂俏的老师。
“……”夏槿怕被人看见了误会,没再多呆,走出教学楼,拽着他冲进没人的画室,木门合拢时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惊起一阵粉尘。
积灰的黑板报还留着半幅板画,竟还和当年一样,画着小卫和伏尔泰的石膏头像,只不过,执笔者已不再是当年穿着校服,踩着椅子踮脚在黑板前作画的夏槿。
顾洵的指尖抚过墙皮剥落处露出的涂鸦,斑驳的粉灰落在他大衣袖口,像沾上了刚落下的樱花花瓣。
夏槿目睹他在黑板报前站定,像是留意到了什么,他的指腹擦过黑板角落的署名——夏槿的“槿”字少了两横,余下一点模糊看上去是被人不小心擦去的。
“你的名字怎么还在这儿?”他有些不解地拿起黑板槽里的半截粉笔,指着那个角落里的名字,“你回来过?”
不像是重名,他认得夏槿的笔迹。
夏槿的思绪停滞了一刻,她无神地盯着黑板上的名字,扑闪着眼,坦白道:“当年我出国前,我回来过。”
“碰到了当年在学校带过我素描的美术老师。”夏槿捻起一只粉笔,补上了伏尔泰眼眸里模糊的瞳仁,“他忙着赶黑板报,问我能不能帮忙帮学妹画一下伏尔泰。”
“画完后,说我做好事不留名。”夏槿把粉笔放回笔槽中,拍去指尖的粉尘,说:“让我留下个署名。”
顾洵的脑子陷入了广袤的空洞,他感知到失措包围了他的全身,听见自己穿透耳膜的无序心跳,“为什么?”
其实他很想知道过去的那些事,他想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始末——在顾洵看来,那些是他本就该知道的事。
可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天,顾洵从不愿意去提。
夏槿从来不说,他也不会去主动去揭夏槿的伤疤。
他还是第一次听夏槿主动提起,过去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