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并不是她的请求,到底还是受了恩惠,那斥责登时便是说不出口。
这时候那沽酒的小贩倒也看出几分意思来,忍不住戏笑道:“哎哟,诸位在这儿唱京戏哪!”
他成年走街串巷地卖酒,嗓门又大又亮,这么一嗓子,那半条街上的人都回头朝此处看过来。
苏怀月一张脸登时是涨得通红,忍不住对那马车骂道:
“你这人也忒不讲理了!蛮横!霸道!”
凭什么他想质问她的时候,就可以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她?
而现在表露出来这么一丝傲慢的歉意,又可以这样不顾她意愿地强加给她?
而况且,不仅是不讲理,简直是可恶的狡猾!
他安安稳稳坐在车厢里,好整以暇,倒教她在这众人的注视下进退两难顾。
可不管她说什么,那车厢始终是寂无人声,仿佛任凭她撒气似的。
也教苏怀月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车厢里根本就没有人,凭她一个在这儿唱独角戏。
在满街行人或是促狭,或是好奇的表情中,苏怀月终于僵持不下,气冲冲一把接过那小匣子,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行去了。
关上府门的那一刻,她到底有些余怒未消,忍不住朝马车看过去。
那车帘子不知何时已撩起了一角,觉察到她看过来的目光,那帘子又若无其事地搁下了。
等宋白砚告了假回来的时候,苏怀月和青竹已经领着丫鬟婆子扫好了一个空房间,替他在分门别类整理书册了。
他讶然:“你们,你们搬东西搬得这么快的?”
他看一眼柔软纤细的苏怀月,再看一眼细胳膊细腿的青竹,又环视一遭,也不过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丫鬟婆子,实在是难以置信。
青竹紧抿着唇没说话,偷看一眼苏怀月,带着意犹未尽的八卦笑意。
苏怀月狠狠瞪他一眼,张口道:“都是青竹一个人搬进来的。”
宋白砚再看向青竹的时候,眼神中不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青竹,没料到你竟如此深藏不露。那往后府里买米挑水,你一个人想来便能轻轻松松…”
青竹闻言大惊,忙道:“别别别,先生,你可别千万听了苏娘子胡说!”
脸都急得皱成了一团:“我,我这样…”
他抖了抖自己两只细手,“这样怎么一个人去担米担水嘛,老师,你可饶了我罢!苏娘子,你快替我说句话啊。”
苏怀月“咯咯”地笑起来,面庞在夏日白光中宛如喧妍明丽的花,终于道:“先生,我方才开玩笑的。青竹这么瘦,哪能搬得动,莫给他压得长不高个子了。”
青竹亦迭声附和:“是是是,老师,我还在长个子呢!”
他跳了两跳,示意自己还有长高的空间。大约是过于急切,只把头上小帽跳得直跌出去。他忙伸手再去接,一个站立不稳,又险些扑倒在地。
一连串动作,倒比那唱京戏的更加精彩。
笑声在这小书房里响起来,宋白砚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虽然苏怀月最后也未说究竟是谁搬进来的,但看着窗外团团的夏辉,听着耳畔银铃般的朗笑,笑声里开怀肆意的少女面庞。
宋白砚嘴角也渐而浮起淡淡微笑,将此事搁在后头去了。
过了午,师生二人便在这新落就的小书房里读书。
清风从门外直吹进来,宛如扑面而来汹涌的夏日绿涛。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翻动书页的轻微“窸窣”声。院子里新栽下了一株含笑,叶片绿油油地泛着瓦亮的光。
宋白砚朝外一望,恍惚间倒生出些还在山中之感。
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宋白砚一抬头,便能瞧见苏怀月微微蹙眉的认真神色。
这让他回想起来到京城那些下值后的黄昏。
苏怀月坐在他对面,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纸笔,微蹙着眉在纸上誊抄,偶尔咬着笔抬头问他:“先生,此言何解?”
他常年避世山中,早已习惯独自一人掌灯读书。
来到京城后,他觉得诸多不适,却不曾想在最重要的“读书”一事之上,他竟觉得如今这样好像也很不错。
不过…
宋白砚手指捏起,“哒”一声,在苏怀月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苏怀月猛抬起头,是宋白砚略显无奈的神情:“阿月,你在走神。”
苏怀月摸了摸鼻子:“先生,对不起。”
宋白砚放下了书:“瞧你心神不属的模样,难道是在为进秘书省紧张?”
苏怀月不好意思笑了一声:“有一点点。”
宋白砚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既然是陛下亲允,就不会有人为难你。不过向来并无女子为官的先例,因此只让你以校书身份在老师身侧打下手。”
苏怀月道:“这么说,先生就是我的上峰了。那我就不紧张了。”
宋白砚失笑:“那也不见得。何况先生也是很严格的,像你今日这般走神,那可断断不行。”
苏怀月抿着唇,却觉得书上的字愈看愈看不下去。
犹豫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先生,你同天子熟不熟悉呀?”
宋白砚道:“君臣之谊,怎么了?”
苏怀月问道:“天子他,是不是有个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