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圣上显然无心此事,接过记录便随手摆在案上,垂眼看向苏御史,仿佛话家常般,
“苏明,你中状元那年是几岁?时间太久了,孤只记得当时在洛城殿吧。你是我钦点的状元郎,也是咱们大晟最年轻的状元郎。”
“回圣上,那是于永春二年,臣正值弱冠。”
“永春二年。”圣上口中喃喃,似是陷入回忆。
永春二年,仁德帝登基第二年,首次亲持殿试。满腹才情的小郎君被已经而立之年的圣上戴上簪花,也算是他的伯乐了。
苏明记得最深的是那一年洛城殿的桃花开得正旺,殿内被二月凌冽寒风吹进一地粉白。他只着单衣忍者瑟瑟发抖的身子,挺立于冷香之中,立下重誓,此生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直到现在一闻到二月桃花,也能瞬间回忆起那一年的冰冷彻骨和蔓延四肢百骸的喜悦。
“已经十五年了。”
“你当这小小的巡按御史也十五年了,苏明,你可有怨怼?”
“臣不敢。”
“看你整日舟车劳顿,四处奔波,孤也于心不忍。齐中丞已经向我提出退隐,我已经应了。现如今御史中丞暂缺。朕希望你能顶上。”
“谢圣上!”
圣人见他应得干脆,心下也落下一块大石。
如今左右丞相虽相互掣肘,可他们背后都是各个世家大族,他需要一个没有背景,只服从于自己的人。
苏明可谓上上之选。
此事一了,他也有闲情逸致听听苏明此番出行的趣事。
“说说吧,发生了哪些趣事?”
“臣在回长安的路上的里支山遇到了山匪。”
“距离长安只有30里的里支山?”不可置信地扬起眉。
“是。”
得到肯定回答,他眉间紧锁,大手“啪”地一声拍向桌案,震得笔架上的一排毛笔左摇右晃,大袖带过研磨过的砚台,像在藤黄画布中开出一朵墨色牡丹,“竟然没人上报。”
“禀圣上,这帮贼人并非普通流寇山匪,是从毅兴逃难而来难民。”
他手指握在案沿收紧,声音也沉凝几分。
“又是毅兴。”
圣上烦躁的挥挥手,好心情早已烟消云散。
“你且退下吧,此时过几日朝会再议。”
“遵旨。”
*
此时,苏家西厢。
苏达正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举着棉布洇湿。窄袖往上翻折两圈,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腕。凝视榻上人许久,才作出决定,“看在家里有点闲钱的份上,就当给你重新置办衣裳了。”
说着将手中棉布往矮几铜盆内“啪”地一扔,刹那间水花四溅,正好有几滴落得榻上人头上、脸上。睫毛轻轻地颤动,一滴水珠砸在榻上,缓缓下滑。
还在找剪刀的苏达浑然不觉。
随着一声“哧啦”的布料碎裂声,被纱布包裹的脊背显露。由左键到右腰的伤口渗出的点点血水,彰示着伤口曾经有多严重。
苏达不由得皱了皱眉,葱白手指比划几下后,想换药的心思歇了一半。
真的无从下手。
懊恼半响,还是探手去剪纱布,断口整齐的洇血纱布在宽厚的脊背散开,露出狰狞外翻的伤口,殷红里肉不均匀地混合着残余药粉,大部分已经被完全融合,伤口肿得厉害,万幸的是没有感染。
她把药粉重新均匀撒好后,看着矮几上锋利的翦刀,又遇到了新难题。
这纱布都剪了,该如何包扎呢?
拿新纱布在背后拼拼摆摆,手忙脚乱一阵操作后。长舒口气,不再为难自己,随手一罩,眼不见心不烦。
实在想不出办法就先放一放,去给他“喝水”。
喝水也是个体力活,弯腰歪脖子不说,还要整个人蹲在地上,都怪这矮榻太矮,等有钱一定换个罗汉榻。
等她撑着矮榻直起快抽筋的腰背,视线由矮榻足下福寿纹缓缓上移。突然怔住,她依稀记得那只骨节分明大手死死攥成拳,像是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疲惫瞬间一扫而空,苏达扔下湿棉布就去看他手。左手指微微蜷缩,自然搁置在矮榻。
脚下步子一转,扭身去另一侧。
可右手五指自然张开,垂下矮榻,哪还有什么东西。
只是他半臂硌在榻沿,本该苍白的手隐隐涨出红紫,青紫的脉络暴起。
看着大为不妙。
这哪得了,她可见识过有人因为戴不合适的戒指卡住手指,气血不通被硬生生截掉的例子,就发生在去岁。
现在想想都忍不住唏嘘,那血色呼啦的断指上戴着的可是个足金的戒指。
急忙抬起那只比她略黑一度的手臂,柔软的指腹捏住硬邦邦筋肉,放置在榻上,还拿来闲置在塌首的三彩枕挡在沿边,防止再滑下来。
她可不想未来是个独臂郎君当牛做马还钱,那还不得被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思及此处,又忍不住对他好些,重新捡起他脊背上的纱布,认真研究。
轻柔细软的布料在伤处、侧腰窸窣滑动,伏在榻上的人轻轻一颤,肩胛骨处微微凸起,仿佛磨着沙砾的嗓子漏出几节破碎音阶,“别……绑……了。”
戛然而止的了字好像用尽全身力气。
苏达愣在原地,手上的纱布正缓缓下滑摩挲着榻上人的肌肤。
可惜榻上人已经说不出话,只得强忍着阵阵抓心挠肝的痒意,绷紧了身体。
这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