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苏达又叹一口气,她侧着头去抬手,葱白的手指撩开亮缎般发丝,露出白皙的侧脸,指腹划在脸颊上,滑嫩柔软。
苏达眨了两下睫毛,又伸手去捏还轻轻划了两下,确实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滑。
她好奇地将腰压得更低,歪着头想去看他的整张脸,脸型瘦削透着病态的白,紧阖的双眼似墨韵线描般流畅柔和,鼻峰挺拔,苍白又干燥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细看已经爆皮。
死人一般,只不过是个好看的死人。
细碎天光从窗缝偷跑进来,将她偷偷摸摸的行径暴露于天光之下,刺目的光线直射眼睛,令她猛地阖上。
骤然间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自嘲般轻呵一口气,就算长得好看,钱也得分毫不差的还!
食指按稳湿布,摒息一点点凑近那张薄唇,细致地将每一寸都润湿,沾了水的唇才稍微有了点淡淡血色。
苏达这才满意地起身,想将棉布扔进铜盆里,可站起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黑,仿佛有数以千计的白点在她眼前跳舞·,顺手去扶身边物件想稳住身子,可身边只有一具躺着伤患的矮榻,还因为过于低矮,手摸索半响也碰不到个边角。
晕眩挟持了整个身子,晕晕乎乎得像后倒去,这下倒好,直接坐在了矮塌之上。
“酥酥!”一声惊叫传来,可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深吸两口气,闭目缓神。
现在这男人可经不起她这一坐,她也怕出岔子,伸手去摸两股之下,才送口气,好在只是手臂而已。一手扶额前挪两下,坐在沿上。
刚刚尖叫的男人已经两三步跨到她跟前,焦急道,“怎么回事?我去请大夫!”
“没事,没事。”
晕眩感已经消失,平日里起猛了总会这样,不是什么毛病。
苏达心里一动,依旧扶额,虚弱地半合着眼,说道,“阿耶,我有话跟您说。”
“真没事?”
缓着嗓子嗯了一声,“阿耶,咱们手里已经没钱了。”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咱们可能得去用粮换钱了。”
苏父一听,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用粮换钱本也没什么,可这粮行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御史好友,宋友来。
宋氏家族,家大业大,历经几朝更迭依然门楣鼎盛。而这宋友来乃宋家第四子,受家族荫庇,年纪轻轻便入仕为官,与苏父同在御史台,一个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一个是世家大族备受瞩目下任家主。两人一见如故,成为挚友。
十多年已过,宋有来已经是当朝宰相,而苏明依旧是那个御史台的小官,可并不妨碍两人交好。
这长安城的中粮行乃是宋家所有,他前脚去换粮,后脚就会有人报信给宋宰相,届时免不得要承他的情。这是苏父十分不愿的。
按苏达看,阿耶就是抹不开面子!
苏父犹豫片刻,抬某望着她,堆起笑,“要不……”
还想再打商量。
苏达直接杀去他的退路,满脸不情愿,“不若我们去跟牛婶借吧?!”
牛婶一个寡妇拉扯牛晴朗长大已经十分不易,平日里就靠卖些绣品填补家用,家里自然远不及苏家经济状况。
苏父不假思索,漆黑的眸子凌厉瞥来,“定然不行!”
就知道阿耶会这么说。
“既是这样,那就只能去换粮了,阿耶。”她摆摆手,表明自己也是无可奈何,迫不得已。
“头不晕了?”
尴尬地笑笑点头,“就说没事了。”
“那小郎君怎么样?”
“昏迷不醒。”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耶,这人伤得这般重,万一熬不过去,咱的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你有何打算?”苏父凌厉的目光再度袭来,黝黑如墨的眸子隐含怒意。
他平日里虽惯着苏达,可却极有底线。钱固然是好东西,可也不能因为钱而枉顾人命放弃底线。既然早已决定要救,就定然不会中途放弃,况且现在也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钱财手上虽没了,再赚就是。过几日就是三月上旬,可以去司农寺的太仓署领上个月的俸银。
她瞬间慌了神,垂首认怂做鹌鹑状,“女儿不敢。”
“好好照顾,总得把命保住。我等下就去用粮换些钱来。”
在苏父看不见的视线盲区里,苏达勾了勾唇角,又迅速隐去。
既然要去卖粮换钱,那就得去借个牛车。苏御史住的这条叫启示巷,这一片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但好在一直修修补补,比苏家常年空置要好上许多。邻里邻居都是些贩夫走卒,当年苏清搬来时,任谁都不曾想过,堂堂八品京官会住到西城这片地儿。
这么多年也是礼让有加。
所以这牛车借的十分顺利。也是赶巧,这小巷中有五户人家,除了牛婶外,有三家都是小商贩,两家是官差。正好有一户家中郎君崴了脚没出门,这平日里用来装货的牛车还在棚里吃草。苏父彬彬有礼地将来意说明,那人二话不说就将牛车借出。
是以,只需将东厢耳房堆放的禄米搬出放在牛车上就可以。
苏达自然不会放过牛晴朗这个白给的劳动力。这小子因着昨日的事自觉理亏,今日干活就格外卖力。整整一牛车的粮,愣是没让苏父动手,一个人全抢着干了。
“苏伯伯,昨日之事是我一时脑子不清醒,扫了大家的兴,我脑子笨,嘴也笨,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若是昨日的苏父,那定然义正言辞地抬手揭过。
可脑中却总回想起苏达的那句质问,“阿耶真的不曾对牛婶有半点想法吗?”
他犹豫了。
他承认,苏达还小的那几年,牛婶把她照顾的非常好,好到他真的动了要不就娶她做续弦的念头。可想起苏达的阿娘,又觉得这样对牛婶太不公平。没有感情支撑的夫妻生活,除了茶米油盐就是一地鸡毛。
他做不到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剥夺别人追求爱情的权利,这件事也随着他把苏达领走而不了了之。
牛晴朗哪里知道苏父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大事不妙。昨日在家里已经挨过一顿掸子,如今看来怕是要没完。
想破脑子终于想起今日被抬进苏家的小郎君,路过巷口时听见几位阿婆的闲言闲语,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已经知道苏伯伯对我阿娘没有旁的想法,昨日的事我真的错了,今日抬来的小郎君是苏达的未来夫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