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凤,你看那是不是你孙女?”
唐德凤猛地从报纸堆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笑开了花:“可不就是我大孙女!”说完也不管石桌上的野菜摊子,站起来在裤腿上蹭了蹭手两步并成一步向大孙女走去。
“看着这老家伙!腿脚还怪灵活!”身后老太太们笑作一团,她们很久都没见这老太婆眼里有光,自从丧夫丧子之后,那种鲜活劲儿就再也没有了,“德凤!你这马齿苋不要了啊?”
“不要了!不要了!”
“哎,慢点走!老胳膊老腿的!”
唐德凤压根没听到,满眼都是周海燕,似乎生怕一眨眼大孙女就不见了。二儿子死后她每次去看孙女,张芳芳都是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加上张芳芳再婚,她怕给孙女带来不便,索性不再上门。
以前每次接周海燕放学,唐德凤都会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糖,孙女最喜欢水果味的硬糖。这回见了孙女下意识又掏了掏口袋,自然是什么也没掏出来的,唐德凤有些局促拉着孙女走到门口,忽然意识到什么:“海燕……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呢?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就是想奶奶了。”周海燕牵着唐德凤干枯的手,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是奶奶!真的是奶奶!她仰起脸努力把苹果举起来,像小时候一样软着声音,“我带了苹果给奶奶吃。”
唐德凤酸涩不已,孙女虽然肖似张芳芳,唯独那双清明的眼睛是属于周家的:“哎!哎!我的好孙女真孝顺,特意给奶奶送吃的。”
“你姑姑从国外寄了朱古力粉,甜甜的,奶奶这就去给你泡水喝。”
周海燕狠狠点头,她哪里不知道,姑姑怎么会寄这种又重又不值钱的东西。是爷爷奶奶知道她喜欢,一直在家里备着。
记忆中,朱古力粉就是全天下最好喝的东西了。
周海燕嗖得落下泪来,勉强撑起笑容:“太好了,正想喝朱古力呢!”
奶奶今年五十三岁,如今看着还算精神,但佝偻的背影让她说不出的难过。想着此行目周海燕鼓起勇气开口:“奶奶,我跟着你过好不好?”
唐德凤拿杯子的手顿了顿,走过来定睛看了周海燕好一会儿,掀开她的刘海发现那肿得老高的脑门,颤抖着双手:“你妈是不是打你了?还是……还是……别人?”
周海燕没说话,唐德凤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个张芳芳!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她怎么敢?……不行!我要去找他们领导评理去!”
周海燕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因为周父年轻时是个工作狂,工作繁忙还有副业要做应酬非常多。而张芳芳一天只知道打牌跳舞,半点带孩子的耐心都没有。
别看周海燕后来变得唯唯诺诺,可是小时候在爷爷奶奶面前她可是混不吝的捣蛋鬼。大姑托人带了一百个鸡蛋和一袋子面粉给爷爷奶奶,爷爷还没顾上收拾,一百个鸡蛋就被蹒跚学步的周海燕当玩具掀翻了,那边奶奶才拾掇了地上的鸡蛋壳,滚得满身蛋黄的周海燕又扯开了面粉袋子,真是满地黄黄白白满地开花。
她记忆里永恒的画面就是爷爷奶奶蹲在托儿所门口,隔着栅栏对她招手,然后一人牵一只手接她放学回家。
记忆中奶奶一直笑眯眯的,红光满面,而不是后来一个冰冷的盒子……
“不是我妈打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唐德凤才不信抹着眼泪嗔怪道:“傻孩子。”
唐德凤前几年退休,一个人住在纺织厂的员工楼里。原本每个月一百块多的退休金,近些时日纺织厂效益不好连一半也发不出来,平日里就是女儿隔半年给她汇一次生活费,她吃药看病要花钱,单位不报销,要帮人改改衣服上个拉链日子才能过得去。
“你想和奶奶住就搬过来,奶奶养你。”
周海燕眼泪把眼眶子都填满了:“奶奶,我以后会赚大钱,让奶奶住过上好日子。”
唐德凤又是哭又是笑:“好好好!你只要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奶奶说什么都值得了。”
想到难缠的儿媳妇,唐德凤知道这事不好办,但她还是默默挺直了脊背,既然孩子提出来了,她这个做奶奶的说什么也要为孩子拼一把,她这把老骨头往后孙女用得上的地方还多着呢。
祖孙两坐在沙发上,一人一个苹果,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惬意和幸福。
周海燕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奶奶,大姑那边有电话吗?”
“有,你要做啥?”
“我想给大姑打个电话。”
唐德凤也不问为什么乐颠颠的跑去翻电话号码,一直到九点半周海燕才恋恋不舍从奶奶家出来,找了个电话亭花三块钱打了一通越洋电话,问了大姑近况,让她给自己寄一些学习资料就紧赶慢赶挂断电话。
一路的好心情在踏入家门口一瞬间戛然而止。
房间里黑漆漆的,大小卧室的门都紧闭着。茶几上不锈钢盆子里是吃剩螺蛳壳,地上到处是烟头和啤酒瓶,房间里一股臭味儿。
呵,看来是牌友上门,留下个烂摊子等着她收拾,以往这也是她的分内工作。
看来张芳芳还是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那三个大活人是看不到还是怎么的。周海燕瞅了一眼头也没回洗漱完毕钻房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