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芽淡声问:“可还顺利。”
东方灵毓点头,再不说话。
乌禾琉只能看到她的后背,见她发中沾着湿润的花瓣,猜测此人估计是刚从外面赶来,并不像寻常仙师一样回府更衣。
所以,如此珍贵的金影蓝蝶仙衣…她穿去云游了?
呵,张扬。
底下很快有人贺道:“恭喜仙师云游归来。”
“是啊是啊,仙师真是心系苍生。”
“有东方仙师,是修真界之福啊……”
……
无数夸赞之词过后,众人等着东方灵毓的回应。
一道道目光落在这边,乌禾琉心中不齿。
真是虚伪。
思索间她的目光也落在东方灵毓身上,试图看出她的修为。
修真界没人能逃过乌尊的眼,但是…乌禾琉没能从东方灵毓身上看出分毫。
像是望进一团雾气。
她不甘心,用了灵力去探,仍一无所获。
这确是稀罕事。
按理来说,修真境界最高即是望仙,意思是被人间仰望的仙人,而乌禾琉的修为早超过望仙不知多少,没理由看不出一个小辈的境界。
自修行之日起,一个仙修要经过解凡、筑灵、结丹、明色、睹微、出窍、问心、留尘、苦行、悟道、望仙这十一个境界,因为问心之前都是修身,而问心之后,便是修心,即所谓的历劫,是以很多仙修都选择停在问心,这也是灵宝峰弟子居住地取名问心楼的原因,谁也不愿受尘世情缘之苦。
难不成她离开一百年,修真界的境界分级都有了变化?
不可能。
一定是东方灵毓身上有鬼!
奇事,奇事,竟还有乌尊看不透的人。
倒有意思了,她以为修真界全是废物,若真如此,杀她们也没成就感了。没成想这个年少成名的仙子…有那么几分道行。
在她思忖之际,东方灵毓终于开口,嗓音是一种明澈的冷淡:“此次云游,所获颇丰,特与诸位共享。”
她轻轻抬手,如恩赐般,席间每个人桌上都多了一份卷轴。
东方灵毓不吝学识,常与弟子讲法,她赠卷轴实是寻常。
众人不免想到她的经历。一出生就是大胤的皇女,锦衣玉食八年,突萌修仙之想,便开始自学,不到两年,阅遍修真典籍,别人还在练剑时,她已经自创剑谱,大卖八万灵石。
上天真是不公。
一众心生黯然。
就连乌禾琉都觉得她命好的过分。
然而,当众人打开卷轴时,脸齐齐变得铁青。
尤其是八大君殿那几名弟子,几乎要拍案而起。
穹吉君殿的弟子眼皮抽搐几下,放下卷轴,起身道:“东方仙师这是何意?我等受邀来此,本是一片真心,您非要如此羞辱吗?”
其余人纷纷附和。
这算是宴会中的变故,乌禾琉没想到她们突然吵起来,便凝神细听。
“羞辱?“东方灵毓目视客席,眼神轻如春风漫卷中掉落枝头的树叶,“这难道不是真相吗。”
那彷如堪破一切的眼神,穿透所有人的心房。
心似乎穿出个洞来,纷纷愕呐,无话可说。
“真相!”玄渡咬牙切齿:“穹吉师尊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以礼相待,反观仙师,倒像是设下鸿门宴,请君入瓮。”
玄渡在穹吉君殿很有威信,穹吉老儿也抬举她,是以她出门在外也很维护师门名声,东方灵毓这份卷轴真是大不敬,她绝无可能忍受。
乌禾琉愈发好奇。
难道东方灵毓在这份卷轴上咒了穹吉那老小子?
不一会儿,墨芽就出声帮她解惑:“玄渡,你稍安勿躁,这卷轴上的内容都是灵毓亲历,绝无作假,你这般反应,岂不是不打自招?一百年前,我们一派同去朝奚时,可不知神君们要将朝奚夷为平地!乌氏如何我不评判,难道朝奚百姓也有罪?万寿大殿那几万信众各个有罪?”
一听谈及乌氏,乌禾琉几乎要忍不住大开杀戒,当日朝奚血流成河的场面如在眼前,她心中大恸。
墨芽为何提乌氏?
难不成真要将乌氏一草一木都赶尽杀绝!
原以为青青和阿潼打听到了全部,如此听来,似有内情。她静静听了下去。
玄渡拧着眉:“墨堂主此言,难道是在怪罪八位神君?且不说攻打朝奚是万众一心,只说乌氏亡后,灵宝峰没占到好处吗?”
东方灵毓凝望着她:“玄渡,慎言。”
触及她眼神,玄渡心生忌惮,想到神君嘱托,便柔和语气:“东方仙师,晚辈从来敬重您,也以为您是非分明,一百年前的事都过去了,乌禾琉也死了,我们何必谈她,伤了和气呢?”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
死了?
那只是应付外界的谎言。
乌氏所修之道诡异,悟道之后并未走向望仙,而是另辟蹊径,修了‘寿与天齐’,自立仙班。
要知道真仙……是不会死的。
当日一百位仙修灵力汇集,勉强辟开时空缝隙,将乌氏送入另一个世界。
乌氏……还活着。
只是无人敢说。
墨芽道:“不谈乌禾琉,那她手底下的信众呢?这卷轴上写着,有人私囚乌氏中人,百般折磨,只为求得‘寿与天齐’秘术。”
一语道出,满座哗然。
乌禾琉忍的辛苦,手都在颤抖。
果真不肯放过乌氏任何人!口口声声念着慈悲为怀,所作所为皆是大邪大恶!
她还以为那场大战之后,随着朝奚圣城被夷为平地,此事便当了结。
这个修真界到底还藏了多少乌氏的秘密。
与当年一样,龌龊!
她的人什么性情,她一清二楚,必定是用尽酷刑也不会吐露一字。
这些人……
有人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有人很是愤怒,总之大家都认为东方灵毓不该点破此事,因为每个人都有野心,修真界千万年能出几个望仙?既然有自立仙班的术法,何不拷问出来,大家一起成仙?
玄渡脸色很不好看:“仙师何必。”还有句话她没问出来。难道东方灵毓不想成仙?她是大胤皇女,却舍弃荣华富贵步入修行,若真没有成仙的野心,何至于受清修之苦?听闻她去极北之地求悔印也是为了代替历劫,好早登望仙。
东方灵毓的语气不容置喙:“私囚乌氏就是穹吉起的头,那便也由穹吉起头,毁囚牢,放人。”
玄渡自是知道此事,可当着众人的面,定不能承认。“来时师尊并未交代这些,仙师难道要为难晚辈吗。”
东方灵毓拢着长袖,淡淡道:“是又如何?”
玄渡气急:“你——”
墨芽适时出声:“灵毓说的是,都囚了一百年,能用的刑罚想必都用了,既一无所获,再作孽又有何意义。”
玄渡无言,目光看向列席。
便有其余君殿的弟子出来说和:“东方仙师,墨堂主,此事可否容我们回去与师尊商量?”
东方灵毓静坐,桌上酒水一滴不沾,语气全无商量余地:“不能。”
玄渡面色狰狞:“晚辈不知,仙师何时变得如此不讲道义,看这情形,今日我们是无法离开通明天阁了吧。”
她其实不知东方灵毓的用意,往严重了说是为了调动众人的情绪,好一同反抗。
然而东方灵毓毫不掩饰:“是的。”
一时众人默然。
乌禾琉站在后面都有点看不透事情的走向。
不是、不应该她们一堆人抱团,自己一个个杀过去吗。
怎么…搞内讧了?
她寻思此刻能借力打力,也许省心不少。
本想夺了灵宝峰,召集乌氏旧部,一同来此享福,可现在看来,修真界人人觊觎‘寿与天齐’的术法,乌氏中人恐怕都被抓了。
她得救人,那都是她的人。
哪怕早就清楚修真界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可这些人总能不停突破为人的底线,若修炼的速度赶上作恶,这些人早升仙了,何苦为了‘寿与天齐’术法大动干戈。
现在想来,一百年前的讨伐,多少人包藏祸心。
她按下怒火,看了眼东方灵毓。
似乎这个人还有点用处,她好像也不想乌氏中人无辜丧命。联系到她眉间的悔印,乌禾琉思量片刻,临时决定暂且留下东方灵毓性命。
假如知道乌尊回来,各方大惧之下,保不齐会杀了乌氏中人,消灭罪证,这些人害怕乌禾琉,害怕的要死,否则也不会倾全部力量将她送去另一个世界。
而换了东方灵毓发难,情况就不同了。
为保旧部的命,乌禾琉今日的夺位行动只得中止。
她的人一定相信她,即使被抓也没寻死,更没吐露真相,便是一心在等她归来,她不能让她们失望,那都是与她无血缘的至亲。
待将她们救出,这血海深仇她会一一回报。
问题在于…东方灵毓能否成为一把好刀?
墨芽起身看向慌乱的众人:“各位别急,灵毓的意思是,你们只要说出私囚乌氏的具体位置,并告知该如何施救,便可离开通明天阁了。”
玄渡眼皮抽了抽。
所以这跟威胁有什么区别?
“灵宝峰何时行事如此卑鄙了?”玄渡道:“我师尊一直拿仙师当神人看待,仙师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东方灵毓道:“本门一不囚禁,二未施刑,怎算卑鄙?若这都算,那诸位私囚乌氏,伤及无辜,又算什么?”
玄渡顿了顿,无言以对。
这时,另有人出来道:“仙师,乌氏人人喊打,当年作恶多端,有如今下场那是自作自受,我们真不必为她针锋相对,否则亲者痛仇者快,是不是?”
东方灵毓轻轻蹙眉,眼色沉凝,细微的反应足以证明她的不耐。
淡漠回道:“谁和你们是亲?”
宝光池陷入寂静,静到依稀能听到云雾飘摇的声音。
乌禾琉讶异,别有意味地看着东方灵毓。
此人的确有意思,一言一行几乎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设想。
若非当年百人聚灵引隙时她也在其中,乌禾琉都要怀疑这是她乌氏派来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