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立刻循着妇女伸手的方向摸索,在草堆下抠住什么东西,用力一拉!
地窖沉重的门板被掀开,下方传来空洞回响。
诸余几乎是连滚带爬钻下去,天君华袍沾满烂泥,他来不及管。直到在满地的酒坛和菜蔬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动,他才怔住了。
小扶疏回过头,发间和嘴角全是烂菜叶。他看见诸余,呆了呆,小声道:“门太重了,我上不去。我爹也回来了吗?我好饿。”
天君跌坐在地上。
……
“你爹睡在这里。”
巫咸山腰已重归清净,诸余带着身穿仙袍的小扶疏,来到了归鹤羽茂盛的茶林。这片土地下,埋着他曾经的两名副将,埋着小怀安,还埋着他亲手折断的嘲风剑。
诸余将小扶疏领到无字碑前,道:“跪下。”
小扶疏懵懵懂懂跪下,抬眼望着他。
“磕头。”
小扶疏乖乖磕了三个头,随后捏起一片衣袖,搓了搓脑门上的泥:“好脏。”
诸余在他旁边跪下,叩首伏地,久久没有起身。小扶疏跪得腿发麻,晃了晃他,问:“你是不是睡着了?”
“……”
诸余闷闷笑了两声,这才直起身来。
“没有。”他伸手掸去墓碑上的草屑,“我只是觉得……不该起来。疏儿,你爹和怀图叔叔都是英雄。我该跪他们。”
小扶疏问:“英雄为什么会死了?”
“这个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诸余侧身拉过他,“你难过吗?”
小扶疏点点头,瞬间就眼泪汪汪,撇着嘴道:“我想我爹。”
“我也想他。”诸余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但是我一个人难过就够了。你是好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听话,忘了这些吧。”
宽厚手掌覆在小小的脑袋上,劲力灌下,小扶疏立刻捂着头叫起来。
“好痛!”他边叫边哭,试图要挣脱,“呜呜呜……好,好痛!放开我!好痛……”
“忍一忍,好孩子。”诸余强行按住他,“再忍一忍就好。”
扶疏在一旁看得牙酸,下意识抬手摸头。他已经忘了当时是什么感受,但眼前的自己哭得稀里哗啦,想必非常痛苦。
握着他的手倏然收紧,扶疏侧过脸,刚好听见身边的人低骂了句:“混账。”
“哥哥,”扶疏十分惊奇,“你居然会骂人。”
沉冥面无表情:“你听错了。”
“……”
耳旁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安静下来。诸余抱着晕倒的小扶疏,在怀中轻轻晃,像是刚把他哄睡着。
“扶峦,你放心。”诸余仍旧跪着,“从今往后,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他一世周全。”
一片归鹤羽被风吹离枝头,飘落在小扶疏额心。
诸余仰头望着天,叹道:“安息吧。”
从此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记得所有事。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他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他在这场漫长的争斗里,得到了最渴望的,却也同时失去了最宝贵的。往后的千年岁月,昔日狼王敛了锋芒,逐渐变得沉稳而沧桑,他的桀骜和孤狂随着断剑一起,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
小扶疏没再来过巫咸,诸余却几乎日日都会来。
他每次来时都会带酒,淋在墓碑前的空地上,磕上三个响头。然后盘腿坐下,像和老友话家常一样,絮絮叨叨说大半天。
“抱峰轩建好了,我来跟你们喝喝酒。扶峦,我前些日子让疏儿住进去了。那孩子很像你,哪里都好,就是脾气犟,怎么哄都不肯认我做干爹。呵呵,我再磨磨他。”
“怀图,你老家那片村子,现在变成集镇了,热闹得很。他们还给你立了个石像,只是雕得糙了些。我打算托个梦下去,让他们改改。”
“最近封了批新山神,但我还是把巫咸空出来了,方便常来看你们。疏儿也该有仙位了。扶峦,你之前说要一起登遍九垓奇峰,我打算封疏儿做千岳大帝,替你们看看这世间河山。不过这么个名头压在孩子身上,太重了,还是先拿崇吾山主挡一挡吧。”
“扶峦,疏儿长大了,越来越像你了。带他从玉京过一趟,大小仙官都移不开眼,呵呵。我有时候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你,心里又快活又难过。想当初……唉,算了。”
“疏儿好像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成天把自己窝在山里,怎么劝都不肯出来。扶峦,他跟你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这样活得太辛苦了。我有时候希望他能狠狠心,可他到底还是你的儿子。”
“疏儿今天……”
“疏儿他……”
……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总绕不开扶疏,这是离去的人留在世间唯一的羁绊。
扶疏在一旁默默听着,嘴唇咬得发白,感觉胸口堵着一股闷气。他恨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人的回忆。
这份回忆明明如此沉重,他却像被抛向空中,飘摇许久,始终找不到情绪的落点。
他不想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