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呼刮着,犹如鬼号长调。阴云遮了天光,归鹤羽的叶片上逐渐凝出霜晶,远看像披了层惨白丧服。
“玄英,注意你的身份。”诸余的目光落在霜晶上,话音带了点警告意味,“你是玉京神君。这不是你该徇私的时候。”
“他现在不想跟你走。”沉冥没松手。
怀图看热闹不嫌事大,凑到扶疏耳边问:“小孩小孩,你说他们两个要是打起来,谁会赢?”
扶疏没心思搭理他,低头望着脚下。这下面埋的是他爹,这件事始终没有真实感,他还在尝试去接受。
“真没劲。”怀图揪了片茶叶放嘴里嚼,口齿含糊,“我希望你的神君大人会赢,这样省得我亲自动手了。”
“哥哥,”扶疏抬起头,“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
沉冥毫不留情推开诸余,返身揽住人。诸余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压倒一丛矮茶。他没再起身,只是盯着扶疏的袍角,有些失神。
“等等!”怀图一口呸了茶叶,再度将鬼玺托到扶疏面前,“小孩,咱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呢。拿着它,想通了来找我。”
这完全是当着诸余的面挑衅了。
扶疏目光落在鬼玺的无字碑上。犹豫片刻,他伸手接了过来。
诸余低唤了声:“孩子……”
扶疏没看他,只对怀图道:“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找你。’”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可能会有点久。”
“不急。”怀图笑眯眯冲他摆了摆手,“敬候佳音。”
……
扶疏回到抱峰轩时,脑中还是一片混沌。
他懒得再去管怀图和诸余会不会打起来,也不想思考该如何抉择立场。进屋后,只将鬼玺扔在桌上,失神坐在榻沿,没再动过。
沉冥蹲跪在他身前,将掌心覆在他膝头,久久未开口。
扶疏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他几乎像个死人,不看不听不说话。直到斜阳爬进屋刺痛了眼角,他才闭眸遮挡,唤了声:“哥哥。”
沉冥几乎是同时应声:“我在。”
“我有点崩溃。”扶疏嘀咕,“又有点饿。”
沉冥愣了。
“是不是该吃饭了?”话音断断续续,“得吃东西。我好像没什么胃口。但是得吃东西。然后消食,睡觉,起床……对吧。”
“……”
沉冥安静片刻,起身道:“我去让青梧备些清淡的吃食。等我。”
扶疏感觉到自己点了头。
沉冥出去后,他继续呆坐在屋里,隐约听到外面传来青梧的抱怨:“你们怎么又偷偷回来!不打招呼……你凭什么吩咐我……吃什么……粥多没营养!山主大人爱吃肉……让开让开,你影响我发挥了……帮我拿个南瓜……“
扶疏笑了笑,有气无力。
他忽然理解了怀图所说,有些时候知道的少,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外面闹腾了一会,沉冥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靠着扶疏坐下。扶疏瞟了眼,里面掺着鱼片、肉碎、萝卜丁和南瓜粒,上头还洒了一层白芝麻。
“青梧说你爱吃这些。”沉冥将勺递到他唇边,“张嘴。”
扶疏乖乖吃了几勺,却味同嚼蜡,皱眉道:“是不是忘了放盐?”
沉冥尝了一口,替青梧平反:“放了。”
“不想吃了。”扶疏往枕头上一倒,压住脸,“我要睡觉。”
沉冥叹口气,放下热粥,拉过被褥盖在他身上,低声叮嘱:“天寒了,小心着凉。”
扶疏像死鱼一样趴了半天,果然没睡着。又一骨碌爬起来,两三下穿了靴,闷头要往门外冲。
沉冥忙拉住他:“做什么去?”
“山下集市,给青梧买饺子。”扶疏望着天色,“立冬那日我不在,他一个人肯定没吃上。他一直爱吃的。说起来,我今年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家,陪他的时间太少了……”
沉冥没等他说完,直接将人拉进怀里。
“小疏。”沉冥叹息似的唤他,拢过他的背轻轻拍,“难过就哭,不要憋着。”
扶疏将脸埋在沉冥肩上,呆了片刻,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好笑。
沉冥在担心他,安慰他,但他其实并不觉得难过。
他在想什么?
神君的肩甲好硬,硌得眼皮疼。也不知这布料雨天会不会透水。
扶疏抬手去摸,指尖却触到一片濡湿。
那好像是他的眼泪。
……
崇吾山的冬日薄雾轻笼,树木在白纱间影影绰绰,抱峰轩也落了层碎雪。扶疏屋内起着碳盆,暖焰跃动,旁边却空无一人。
人在后院的躺椅上。
“哥哥,你都守我好几日了。”扶疏望着透白茶梅,辨不清上面是不是覆着霜,“仰恭殿那边没有事情要忙吗?”
“无妨。”沉冥在他身侧煮茶,慢条斯理道,“再陪你多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