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将脸转回去,继续守着棣华,低声道:“你还是来了。”
“怎么,”文昌往前迈了一步,面容被月色照得惨白,“山主早就料到我会来?”
“我希望你不会来。”扶疏叹了口气,“可惜,我还是猜错了。”
乌云遮了半边月,文昌问:“能告诉我,是哪一步露出了破绽吗?”
“你很谨慎。”扶疏道,“从始至终,都不曾让我抓住确凿的证据。但有些事情,哪怕过去再久,也始终是抹不掉的。”
“比如呢?”
“文挥,歧舌谏臣。曾为了百姓安居,力劝君王收兵停战,却被昏君以投敌祸国之名,以毒药赐死。死前遭拔舌,又被水银灌入双耳,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扶疏背对着他,停了片刻才问:“是你吧?”
“没想到山主如此费心,还特意去查了我的前世。”文昌笑了,只是笑声略显凄惨,“我还以为,这些史料早就被销毁了。”
“抱峰轩的藏书那么多,我随便翻翻,多少能找到点东西。”扶疏将棣华捞起来,寻了处立石靠住,双指始终不曾离开后者手腕。
文昌的视线停在二人手上,眯起眼道:“山主大人……”
“不过我还有些问题。”扶疏打断他,“不知你能否抽点时间,替我解答一番?”
“请说。”
“许修良之死,对你触动很大吧?同样是谏臣,同样是为了民生安乐而死。你当时听到这件事,应当很愤怒。”
“不错。”文昌倒是坦然,“我飞升这么久,以为早就忘了前世之事。然而得知许修良之死时,多少还是激起了旧恨。许修良没做错任何事。我也是。”
“所以你就恨上了玉京?”扶疏一时无法共情,“当年害你的昏君已经死了,早就尸骨无存。你为了报复他,要让整个玉京陪葬?这是什么逻辑。”
“山主言重了。”文昌轻飘飘道,“玉京此刻,不是还安然无恙吗。”
“你也说了,只是此刻安然无恙。”扶疏没被他绕进去,“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我也想问你个问题。”文昌抬眼望着荒坟上的寂夜,“当年我身死,棺儿随后就在战争中送了命。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非但自己寿终正寝,他的后代还能顺利飞升,做个快活神仙。这又是什么逻辑?”
扶疏没答话。
“都说天道长存,可我问你。”文昌又逼近一步,“天道,便是对的吗?这样的玉京……应该存在吗?”
扶疏望着文昌的双眼,看见褶皱眼皮下布满血丝。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扶疏挪开目光,“但玉京仙官是无辜的。你这样做,会殃及池鱼。”
“棺儿也是无辜的。”文昌的口气陡然凌厉起来,“若非那昏君的后代能够飞升,我本不会这么恨……”
“你是被人挑拨了。”扶疏截住他的话音,“歧舌国君飞升,刚巧碰上许修良一案,背后之人的目的很明显。”
“不是挑拨,”文昌道,“只是时机。对方是想告诉我,该反抗了。”
“那文棺呢?”扶疏问,“被生剥的魂火还残留着部分神智,能清楚地感知到死前那一瞬的痛苦。他被困在这里,忍受着烈火焚身之苦,连带着棣华也一起遭殃。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需要为你的复仇大业付出这样的代价?”
文昌一向和蔼的目光变得阴沉。
“你复仇的目的是什么?”扶疏步步紧逼,“是为了折磨你儿子吗?”
“你闭嘴!”文昌突然暴怒,“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他的魂火又不是我剥的,我现在赶来就是为了救他!”
扶疏立刻问:“那是谁做的?”
是谁借许修良之死激怒文昌,又将文棺弄成这样?
若是文昌从头至尾将名簿守死,对方不可能提前知道棣华即将飞升,也就不会将魂火养在棣华身上。文昌为何要答应给他飞升名簿,又为何贼喊捉贼?
“山主大人,”文昌很快冷静下来,“有些问题我愿意答,有些就恕我不便告知了。你也不要试图拖延时间,棺儿的这一缕魂火,我得在棣华飞升之前取走。”
扶疏冷声道:“那样棣华会死。”
“那又如何?”文昌不以为意,“我又不认识他。”
“可他也是别人的儿子。”
“棺儿是我的儿子。”
二人陷入沉默,在暗夜中对峙。
扶疏知道,此刻的文昌听不进任何劝诫。
文昌今夜前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抢在棣华飞升之前,将魂火完整取走。但扶疏不可能让他这么做,这不光因为棣华是自己负责看守的人,更因为棣华是无辜的。
已经有人为无关的恩怨付出代价,他不想这种事情在自己眼前再次发生。
“文昌,你应该知道,强行动手并不明智。”扶疏定定望着他,“你是文神,而我是山神。我不想伤你。”
“山主果然仁义。”到了这关头,文昌仍像模像样冲他抱了个拳,“已经有人提醒过我,今夜可能会有些阻碍。所以,我也是有备而来。”
文昌在兜里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小东西,托在掌心给他看。
扶疏视线落在其上,霎时警惕起来。
是幻境结界。
“你果然和阴府有勾结。看来对方诚意不浅,连这个都借给你了。”
“不然可没把握对付你。”文昌好奇戳了一下结界,“听说这东西威力无穷,能让整个歧舌国数十万百姓同时陷入幻境之中。不知若用在山主一人身上,你能否扛得住?”
扶疏往后退了半步,揽住棣华的腰。
“现在才想走?”文昌笑着伸出手,“山主大人,太晚了。”
碗盖大的结界从他掌心飞出,在二人头顶迅速膨胀、变大,转眼就覆住了一片天。扶疏带着棣华飞快后撤,文昌闪身挡在二人面前。
“我打不过你是真。”老仙官笑眯眯道,“但你带着人,速度不如我快,这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