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扶疏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我前不久刚和你说过,现在你又要我说一遍。”沉冥叹口气,“小疏,放过我吧。”
“你说什么了?”画中扶疏把耳朵伸过去,“再说一遍也无妨。”
“我说……”沉冥压声耳语,“你若想知道,等会问你自己。”
“嘁,不说算了。”画中扶疏撇撇嘴,“反正我早晚会知道,也不急这一时。”
“嗯。”沉冥点点头,“不急这一时。今后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沿坡传来脚步声,杂草被衣摆拨乱,是溪边二人上来了。
“好了?”沉冥问。
“好了。”扶疏道,“我们走吧。”
道别不能拖得太久,越久越难。
“对了。”化卿临时想起什么,“你们回去若是见到今后的我,也替我给他带句话。”
沉冥:“什么话?”
“替我谢谢他。”化卿道,“我虽见不到他,但我知道,他这些年肯定将小疏哥哥照顾得很好。告诉他今后也要如此,别给我丢人。”
画中扶疏笑道:“你可真能操心。”
扶疏笑不出来,只能点点头:“会带到的。”
他转身就朝坡下走,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失态。
沉冥留在原地,看了化卿片刻,忽道:“你做的很好。”
“你这是什么口气?”化卿蹙眉,“听着跟我爹似的。”
画中扶疏用胳膊肘轻轻推他:“没礼貌。”
沉冥没再多说,道了声告辞,转身随着扶疏背影而去。
二人走出一段,化卿突然又喊了声:“小疏哥哥!”
扶疏和沉冥同时停步。
身后传来一阵疾跑,扶疏刚转过去,就被化卿扑上来抱住了。
“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化卿在他耳边低念,“要高兴,知道么?”
落叶坠入溪涧,扶疏抬手环住人,视线模糊到看不清沉冥的脸。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拥抱了,扶疏想。
他的化卿,终归是要留在过去。
……
崇吾山,抱峰轩。
夏荫草长,树影葱郁。扶疏不在的这段时间,青梧倒是认认真真替他按四季化景,没出什么错漏。
只是山主好不容易回来,到家就把自己关进留轩阁里,再没出来。青梧想问问一起来的神君哥哥,但对方心情好像也不怎么样,简单答了几句,便把他支开了。
扶疏独自坐在留轩阁内,望着墙发呆。
这面墙原本是空白的,此刻挂了幅画。画中是深谷溪涧,水中坐了个男子,仰头闭眸,半挽的黑发垂在肩侧,随清溪飘散。岸边站了个少年,支肘撑在山石上,正垂首看他,眼尾带笑。
这一幕在回忆中发生过无数次,多到扶疏已记不清这是哪一天,两人在溪边说了什么,之后又去了何处。
当时只道是寻常。
扶疏看了很久很久,好像思考了许多,又好像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眼鼻发酸,才终于起身,缓步走到画前。
他将腰间的香囊卸下,挂在画卷一角,又退开几步,仔细端详。端详一阵,再次上前,抬指触上画中少年的侧脸。出神片刻,又再次退开。
如此反复数次,他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打开留轩阁的门,回身落锁。
沉冥正在门外等他。闻声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腰间,只剩银链。
“走吧。”扶疏声音如常,“去巫咸。”
沉冥却没动。
扶疏停下看他,问:“怎么了?”
“你若需要时间整理,不用勉强。”沉冥道,“我可以先去。”
扶疏顿了顿,道:“一起吧。”
“你确定?”
“嗯,我想好了。”扶疏眸光沉静,“哥哥,我决定忘了他。”
苍林间传来夏至第一声蝉鸣。
“你……”沉冥的表情说不上喜忧,“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是不是从没和你说过化卿的事?”
“没有。”
“我初次见到他,小家伙才这么高。”扶疏笑着在膝间比划了一下,“脾气古怪得很,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好不容易长大了,比我还高出一些,也总算有了少年人的脾性,爱闹腾。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嘴角笑意逐渐褪去,“化卿突然就不在了。若要追究起来,是我的过错。”
“小疏……”
“哥哥,你不用安慰我。”扶疏自顾自道,“虽然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但这次见到他,我好像反而释怀了。说实话,他离开之后,我一直过得很痛苦。一来是觉得我亏欠他许多,二来是没能和他好好道别。”
“那你们这次,有好好道别吗?”
“嗯。”扶疏用力点头,“他说,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让我高兴。所以我得高兴起来。”
“我想他说的是让你真的高兴,不是强颜欢笑。”
“我知道。”
扶疏走到篱笆旁,拨了拨含苞的木槿。须臾,低声道:“所以我要忘了他。”
沉冥在背后安静许久。
“化卿给我留下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时间。”扶疏回过身,“我若一直囿于过往,止步不前,便是辜负了他。我要让他的付出有价值。我要高兴。”
沉冥凝望着他,一言不发。
“……抱歉,”扶疏挪开目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恰好相反。”沉冥终于开口,“这正是我一直想听到的话。”
林中传来重物坠地声,有鹿角掉落在厚丛。鹿弯下前肢,用鼻尖轻吻曾经属于身体的一部分,转身踏着绿意,蹄音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