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始荣,鸿雁南归[1],正是成亲的好时节。
赤侯府前杏花如雪,大红箱子载着聘礼,浩浩荡荡摆了整条街。路过的狗都得停爪望一望,究竟是什么事热闹成这样。
堂内人头攒动,一张天地桌摆在正中,两侧是八方来客。赤侯上座,伶伦不知为何也挤在上头,显然不把自己当外人。扶疏就比较低调,藏在一众宾客里,专心磕着瓜子。沉冥则坐在一旁,专心看他嗑瓜子。
进门到桌前是一条红毯铺就的长道,上头搁着马鞍和火盆。按照当地习俗,新人迈火盆,跨马鞍,便是把凶邪晦气都除尽了,余生平安顺遂,恩爱白头。
随着小厮一声高喝,沙棠身着喜服,牵着红扇遮面的织罗缓缓入场。小裁缝的喜服将二人衬得玉面桃花,浑身都拢在温软红光里。
新人一出现,堂内贺声四起。伶伦简直比自己成婚还要高兴,满面笑容地等她们走到面前,美滋滋起身唱词。
“一拜天地!”
他很是享受司礼的身份,语气爽的不行。
织罗又戴盖头又遮扇,视线被挡了个严实。沙棠怕她摔着,小心相扶,两人半天才拜了一道。
“二拜高堂!”
赤侯老早就在紧张了,胖手一直抠着椅边。红裙触地,他一时老泪纵横,连忙弓着身子去扶。
“新人对拜,佳偶天成!”
伶伦一嗓子喊完,沙棠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挑了盖头,二人隔着团扇相望,满目珍重爱意。候在两侧的丫鬟托上剪子和锦囊,新人结发合鬓,后又奉茶交杯,热热闹闹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事。
按规矩,却扇之礼得留到洞房,新娘子只能让沙棠一个人见。众人余兴未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菜肴上,开始喝酒品菜,八卦闲聊。
扶疏的目光在鸡鸭鱼猪羊中流连一圈,最终对春笋下了手。细品片刻,满意道:“这鲜笋不错,回头让青梧学学。”
赤松子为了这桌菜,提前半月从槐江请来名厨,又对照各地口味反复调整,方才敲定。可怜扶疏被迫品了半个月的菜,从跃跃欲试吃到兴致缺缺,眼下瞧见荤腥都反胃,只好尝些清淡的。
“小伙子,你怎么不吃啊?”旁边的大哥看沉冥没动静,热心问。
沉冥道:“我不饿。”
“年纪轻轻的,不吃饭怎么能行。来,多吃点!”大哥响声嗦了筷,要亲自给他夹。
沉冥:“……”
扶疏余光一扫,见沉冥脸都要青了,怕他怒极掀桌,赶忙去拦:“这位大哥,好意心领了。我哥哥方才吃过一顿了,你吃你的,不用管他。”
“哟,你俩还是兄弟呢?”大哥包了满嘴,努力把话说清,“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就是一母同胎,也不见得就像。”扶疏耐着性子解释,“我自然是要好看些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大哥抬手倒酒,“咱俩聊得来,走一个!”
扶疏本想推脱,但见赤松子备的是上等好酒枕泉醉,有些馋,便同他干了一杯。谁料大哥越喝越上头,硬拉着扶疏把同桌每一位都敬了个遍,最后横着被小厮扛走了。
敬完一圈酒,大家都熟络起来,见沉冥冷着个脸不说话,便一心找扶疏攀谈:“嘿!看不出来,小伙子你挺能喝啊。”
嗯。那不然怎么是神仙呢。
“是侯爷备的酒好。”扶疏又一杯酒见了底,兴致挺高,“入口香醇,千杯不醉。”
“小伙子人长得好看,酒品也好。”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八卦道,“娶媳妇儿了吗?”
扶疏擦了嘴,从容道:“娶了。”
他如今应对这些问题已经熟门熟路。
众人一阵遗憾唏嘘。大婶不肯放弃,又冲沉冥努努嘴:“那你哥哥呢?也娶了?”
“他……”扶疏望向沉冥,一时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对方希望自己怎么答。
说没娶吧,接下来肯定要应对一万个问题。说娶了吧,万一神君看腻了仙女,想在凡间求个姻缘呢?
沉冥夹了一筷笋吃了,用帕子擦着手,慢条斯理道:“弟弟娶了,我自然也娶了。”
“哎哟喂,”大婶的失望之情毫不掩饰,“现在的小伙子都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英年早婚。”
扶疏闷声笑。
谈笑间沙棠回来了,她换了身利落衣裳,挨桌敬酒道谢,甚至还和扶疏碰了杯,估计是心情好,暂时忘了旧怨。伶伦和赤侯在另一边酩酊大醉,不知是谈到了什么伤心事,两人抱头痛哭。
堂内嘈杂哄闹,觥筹交错。
……
侯府偏殿后院,明月高悬。
扶疏后来又被人拉着拼了几轮酒,喝得有些多。醉意泛上来,觉得里头闷得很,便一个人走来这里透透气。
这院子和抱峰轩的不太一样,草木修剪得整齐,框在篱笆里,拘束得很。四周没有鸟叫,万家灯火也都被高墙拦在外头,看不着一点。
扶疏寻了处石凳坐下,仰头看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香囊,脑中混沌。看了许久,才发现满眼都映着灯笼红烛,连星空都黯淡了。
“想什么?”
沉冥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出来了,”扶疏偏过头,话音迟缓,“吃饱了?”
“人多,太闷。”
沉冥望进扶疏涣散的眸子,看见星河在其中荡漾。他安静片刻,问:“醉了?”
“哪能呢,几坛酒而已。”扶疏嘟嘟囔囔低头,发现手指被香囊的流苏缠住了,半天没解开,咦了一声。
“怎么了?”
扶疏起身走到沉冥面前,把手一伸:“帮我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