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乍见俞晚匆匆赶来,他心如刀割,这回真要将靳玄野拱手让给俞晚了。
俞晚见得完好无损的陆厌,松了口气:“陆叔叔无事便好。”
陆厌含笑道:“俞姑娘,你同靳玄野一道下山罢。”
俞晚瞧了眼狼狈的靳玄野,不明所以地道:“为何?”
陆厌回道:“靳俞两家即将喜结良缘,你们该当下山早些准备才是。”
“可是玄野哥哥说他不喜欢我。”俞晚自不会轻易认输,但亦不愿嫁给一个心有所属之人。
“你玄野哥哥不过是一时糊涂,行差踏错,你大人大量,切勿怪罪他。待你们成亲,他定会待你如珠似宝。他若敢辜负你,我定第一个找他算账。他若死不悔改,你同他和离便是,我定为你再寻觅一个如意郎君。”陆厌行至俞晚面前,温柔地道,“你要是暂时不愿同他成亲,大可晾着他,待他自己知错了,向你磕头认错,你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一切以你自己的意愿为先,切莫勉强。”
“玄野哥哥说他有一个不可望不可及的心上人。”俞晚发问道,“陆叔叔知晓是何人么?”
原来我不可望不可及么?
我明明是云下之泥,满身脏污。
陆厌面无表情地道:“不知。”
而在场其他人俱已知晓,便是陆厌。
俞晚握拳道:“我却不信我比不上她。”
“俞姑娘胜他良多,他拍马不及。”陆厌揉了揉俞晚的发丝,以长辈的口吻道,“如俞姑娘这般的女子,世间难得,靳玄野若被你抛弃,是他自己的损失。”
俞晚粲然笑道:“这是自然。”
“好了,时日不早,你们快些下山罢。”陆厌催促道。
“我不走!”靳玄野撕心裂肺地道,“我宁愿死在这九霄门。”
俞晚不曾见过这般情绪激烈的靳玄野,她脑中灵光一现:“玄野哥哥,你的心上人在九霄门中?”
可是这九霄门中一个女弟子也无。
换言之,玄野哥哥为心爱的男子断袖了。
玄野哥哥还说过已与心上人有了肌肤之亲。
“我的心上人是……”靳玄野尚未说罢,便昏死过去了。
俞晚看看靳玄野,再看看陆厌,玄野哥哥的心上人莫不是……
她试探道:“陆叔叔也说时日不早,为何不再留我们一晚,明日再启程?”
“不可,即刻启程。”陆厌指了两名弟子护送靳玄野与俞晚,“走。”
显然被自己猜中了,陆厌不是断袖,而靳玄野痴迷陆厌,以致于断了袖,大抵亦向陆厌告了白,陆厌对靳玄野避之不及,是以,急匆匆地催着他们走。
陆厌业已一千多岁,按辈分能当靳玄野的老祖宗了。
更遑论陆厌名满天下,道行高深,与陆厌相较,拜入九霄门区区十年的靳玄野甚么都算不上。
于靳玄野而言,陆厌自是不可望不可及。
既是如此,靳玄野撒谎了?靳玄野根本不曾同陆厌肌肤相亲过?
俞晚向陆厌确认道:“陆叔叔会后悔赶走玄野哥哥么?”
陆厌否认道:“不会。”
俞晚追问道:“陆叔叔当真对玄野哥哥一点心思也无?”
陆厌言之凿凿地道:“我当真对靳玄野一点心思也无。”
俞晚信了:“那我与玄野哥哥这便走了。改日,我们若是成亲了,会递请柬给陆叔叔的。”
“好,我定来讨一杯喜酒。”陆厌目送靳玄野与俞晚渐行渐远。
正值夕阳西下。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他想表扬自己做得对,却双目含泪。
多好啊,他做到了,他将靳玄野赶走了。
他的身体却仍然记得被靳玄野填满的滋味。
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起怔来。
这肚子眼下业已瘪了,与半个时辰前截然不同。
忽然之间,这肚子发起疼来,疼得他额头生汗。
他这肚子,他这身体舍不得靳玄野。
须臾,他鬼使神差地想起靳玄野曾问他是否听见一孩童的声音,那孩童唤靳玄野“爹爹”,靳玄野甚至通过那孩童的声音,穿过重重幻阵,找到了他。
不过在幻阵当中发生甚么事情都不稀奇。
兴许是靳玄野幻听了,兴许是师父为迷惑靳玄野的心智而捣了鬼。
肚子疼得愈发厉害了,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急急地喘息。
幸而弟子们业已离开前厅,各司其职去了,不然他这副模样会让门中人心不稳。
师兄昏迷不醒,他这个当师弟的切不可再倒下了。
回得卧房后,他解下自己的外衫,上了床榻,蜷缩成一团。
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发作了?
不太像。
是适才他清理之时太过粗鲁了?
“玄野。”他情难自禁地唤了一声,“抱抱我,抱抱我。”
他抱着自己,佯作是靳玄野抱着他。
但靳玄野的双臂较他的双臂有力得多,暖和得多。
但他不顾靳玄野哭得昏天暗地,将靳玄野打晕送走了。
不论靳玄野是否能与俞晚喜结良缘,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同靳玄野有所交集。
望靳玄野的伤能快些痊愈。
靳玄野天赋卓绝,师兄已为其开蒙,靳玄野毋庸再拜入其他门派,仅靠自己琢磨,不日,便能比肩于他。
靳玄野倘使拜入一世外高人门下,那么靳玄野会更快超过他。
望靳玄野名扬天下的日子能早些到来。
望师父莫要发现靳玄野曾与他有染。
望他能顺利斩杀师父,能见到靳玄野独步天下的风采。
他胡思乱想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戌时三刻,他悠悠转醒,环顾四周,满目凄凉。
靳玄野被他赶走了,不会来他的房间,上他的床榻,同他做夫夫了。
“娘子。”他忽然听见有人唤他。
他回首一瞧,赫然是靳玄野。
靳玄野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柔声道:“娘子,我回来了,别再赶我走了。”
赶靳玄野走,花费了陆厌全身的气力。
现如今,他只想同靳玄野做夫夫。
功亏一篑也罢,前途不明也好,先做一夜夫夫罢。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主动地吻上了靳玄野。
接吻间,他们剥下了对方的衣衫,赤.裸相对。
靳玄野长大了,已长这般大了,在昏暗之中大得可怖,可他每每皆能吃尽。
“玄野,我心悦于你。”他终是将满腔的情愫诉之于口。
“娘子,我亦心悦于你。”靳玄野素来温柔,尽管陆厌急躁,亦坚持先用手指。
当自己终于同靳玄野严丝合缝,陆厌眉眼生媚,风情万种,轻启红唇,无比放.浪地喊叫。
他说他想试试同女子交.欢,靳玄野不信,他自己亦不信。
他这副身体已变成靳玄野的所有物了,每一寸皮肉俱是为靳玄野而生的,如何能与女子交.欢?
“快些,重些,玄野。”他摩挲着靳玄野汗湿的面颊要求道。
靳玄野自不会令他失望,他直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玄野,我心悦于你,同我一道断子绝孙罢。”陆厌勾着靳玄野的后颈,吻上靳玄野的唇。
靳玄野喘着粗气道:“好,娘子,我们一道断子绝孙。”
别的甚么人,甚么事,陆厌都考虑不得了。
他只知向靳玄野索求,贪得无厌,毫无一丝禁欲律己的“九霄仙子”的风采。
“啊,还想要……”他猛地睁开双目,却倏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但靳玄野并不在他左右。
啊,对了,靳玄野被他赶走了。
不对,靳玄野又回来寻他了。
他探下手去,前后均是湿得一塌糊涂,但没有靳玄野的残留。
显而易见,他发了一场春.梦。
梦中他肆无忌惮地向靳玄野求.欢。
换作现实中的他顾虑重重,岂会如此?
假使能活在梦中便好了。
他坐起身来,拈了张帕子擦拭身体。
不知靳玄野现下如何了?到家了么?
算算时辰,应当到家了罢。
真好。
靳玄野还有家真好。
他没有家了,自从娘亲死后,他便没有家了。
所幸他还有师兄。
一思及师兄,他便穿妥了衣衫,去见师兄。
他在一片万籁俱寂中,踏着月色,步步踉跄。
清亮的月色洒在他面上,照出些微水光。
他得快些见到师兄。
快些。
他几乎冲进了师兄房中,由于身体不稳,扑进了师兄怀里。
“师兄,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想甚么都不管,同玄野做一对夫夫。”
“师兄,我好生自私。”
“师兄,你能醒来告诉我我做得对么?”
“师兄,倘若玄野与俞姑娘下月十五当真要成亲了,我该如何是好?我真要去讨一杯喜酒喝么?”
“我不想,但我若不亲眼见他们拜天地,我怕自己会不死心。”
“师兄,相思太苦了。”
“师兄,我好难受。”
“师兄,师父藏身在何处?他不会伤害玄野罢?”
“师兄,你当时要是不收玄野为徒该多好?”
“我要是真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该多好?”
“我在俞姑娘面前实在是无地自处。”
“俞姑娘是个好姑娘,我为何为了自己的私欲间离他们?”
“我若不曾间离他们,玄野便不会被我迷惑罢?”
“师兄,我是个坏人。”
“师兄,我好难受,好难受,较师父灌了我一大碗毒药还要难受。”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管师兄爱不爱听。
师兄的心跳击打着他的耳朵,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师兄还在,师兄还在便好,他不需要靳玄野,能与师兄相依为命便该知足了。
天明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负责护送靳玄野与俞晚的弟子前来复命:“弟子已将他们安全送回靳家。”
“那便好,好得很。”他示意弟子退下,随后对师兄道,“师兄,我做得很好罢?”
“师兄,我怎地将你的衣衫弄脏了?”他拼命地去抹眼泪,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坠下。
他又哭了一通,才为师兄换了身干净的亵衣、亵裤。
之后,他端坐着,笑吟吟地道:“师兄,那傻孩子竟误会我们有断袖之情。”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直至口干舌燥,仍旧不停。
像是他一停,他便会再度心疼欲裂。
不久后,仇大夫送汤药来了。
陆厌接过药汤,小心翼翼地喂给师兄。
师兄每日的汤药不是他喂的,便是靳玄野喂的。
如今靳玄野不在九霄门,这一日三服汤药得全数由他来喂了。
每每他需要喝汤药,都是师兄喂的。
他亦像师兄一样昏迷不醒过。
不知师兄被他喂上几日的汤药才会好起来?
“快点好起来罢,我想同师兄说话了。”
又过了两日,他正喂师兄汤药,突然发现已是第十日了。
第十日,依照约定,靳玄野该来见他。
靳玄野早就醒了,却不来见他,定是怪他了。
也好,怪他一辈子更好。
三月十五,明明已是春日,天气却更冷了些。
上一世,他同靳玄野当了一月的夫夫,便是在三月十五,靳玄野将南阳玉簪送入了他的后心,而他抓着靳玄野的手剜出了自己的内丹,并将内丹赠予了靳玄野。
他曾担心靳玄野会与上一世一般,在三月十五取他的性命。
但不会了。
靳玄野连见都不来见他,如何取他的性命?
三月十五乃是娘亲的忌日,他须得去祭拜娘亲。
于是,他下了山去采买供品。
期间,他听见街头巷尾都说着靳家给俞家的聘礼是如何如何贵重。
太好了,靳玄野与俞晚要成亲了。
太好了,靳玄野不会断子绝孙了。
望他们夫妇能恩爱两不疑,携手到白首。
他默默地听着,脚步并未迟疑。
采买好供品之后,他上了山,到了娘亲的牌位前,放好供品,而后跪下,向娘亲磕头:“娘亲,我既没能让你的牌位抬入邹氏祠堂,亦不能为你生下孙儿,不孝至极。
“娘亲,我爱上了我的师侄靳玄野,他小我足足一千三百又一岁。
“我们向对方交付了自己的童子之身,但我们不得善果。
“娘亲,你定会怪罪我罢?
“你所希望的,我样样做不到。
“啊,不对,娘亲希望我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就算师父来了,就算师父的功力远胜往昔,我亦不会轻易地死在师父手下。
“娘亲,你说我为何会断袖?我不是该喜欢女子么?可是我在为靳玄野断袖前,根本不喜欢任何人。我真是个怪人。”
他抬起首来,从供桌拿下娘亲的牌位,抱在怀中。
“娘亲,你投胎去了么?”
“有没有投身到一户好人家?”
“娘亲,我好想再见到你,一面就好,一面就好。”
“娘亲,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多年来,我连自立都做不到。我必须依靠师兄,依靠玄野,才觉得活下去有意义。”
良晌,他意识到自己尚未点香烛,遂将牌位放回了供桌之上,然后,点上香烛,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发怔。
啊,对了,他要对付师父,师父不好相与。
他须得去修炼了。
不对,他得先喂师兄喝汤药。
不对,他得先烧纸钱。
四月十五,天气亦未转热,反而冷得更厉害了。
这春日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了。
是这九霄门地势太高么?山下是否早已春回大地?
陆厌穿上衣衫,出门练剑,被夜风吹得浑身瑟瑟。
这衣衫过于单薄了,竟拢了这么多风。
四月十五乃是靳玄野与俞晚成亲的日子。
上月靳家既已送过聘礼,今日俩人自该成亲了。
太好了。
太好了。
这些时日,他不敢看书信,只管做缩头乌龟,拒绝知晓俞晚是否有送请柬来。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敢看。
罢了,这喜酒他便不喝了。
无需亲眼目睹,靳玄野与俞晚能终成眷属便好。
只是……
“啊……”只是近来一直断断续续发疼的肚子又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