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流苏顷刻间变成无数根极其坚韧的金丝,眼看着就要将他缠上。唐嘉禾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一脚踏空,即将溺入深渊那瞬,他本能地抄起床头柜上的木雕摆设扔向他那睡得正酣的室友,试图向他求救,大声呼喊道:“杜程斐!!!”
话音刚落,他堕入一片黑暗,房间里的家居摆设统统不见了踪影,他甚至不确定最后那声呼救是否叫出了声,因为同时传入耳膜的是一阵尖锐的耳鸣,掩盖了周围一切声响,叫嚣得他头皮发麻。
他只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逼仄又狭小的茧房之中,周遭柔软,但密不透风,空气滞涩,呼吸受阻。眼前唯一隐约可见的,只剩下那只他握在手里的香囊,流苏化成的金色丝线还在不断分裂拉长,似要缠住他四肢的每一个部位,却又在碰上他的身体后,化成金色的光点消散,他全身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一般。
绛红色的锦缎绣袋也开始冲他张开大口,成千上万的黑色飞虫从袋口涌出,那飞虫分明很小的一只,却由于数量过于庞大,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正不偏不倚地朝他撞去。
唐嘉禾不由泛起了鸡皮疙瘩,全身汗毛倒竖,眼见已经躲避不得,只好闭紧了眼睛嘴巴听天由命地任由那些不明来物冲撞过来,因为担心吸入鼻腔,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但直面而来的,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被飞虫蛰咬的感觉,而是一种冰凉的,粘腻的,浓稠的触感。他好像被某种力量推移着穿过了一层轻薄但极具韧性的膜。
令人窒息的敷面感过去,耳鸣声渐渐消散,四周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扑鼻而来的是草木灰燃尽后的颓败气味,阴冷的风从他耳畔吹过,将他愈发沉沦的思绪瞬间吹醒。
眼皮很沉,眼睛也很痛,他费了点力气才睁开。这才看清他正身处一条蜿蜒曲折的无名小路上,两旁杂草丛生,只余一丝微弱的光。借着这点萤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吓得冷汗淋漓。
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中式嫁衣,看那颜色面料和衣上绣纹,与先前找到的那只香囊别无二致。
什么鬼东西!唐嘉禾吓得心惊,却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样,连掐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是不是在做梦也做不到。
“肯定是在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唐嘉禾低喃着自我安慰,“白天就不该提什么绣花鞋,什么红衣女人,这下好了,全来我梦里蹦迪了,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被鬼压床……”
唐嘉禾噤了声,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鬼压床”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安静下来,便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嘉禾循声望去,只见小路尽头若隐若现地闪烁着红色烛光,烛光下是只能望见大致轮廓的黑影子,还有一群孩童正在嬉笑唱着歌,歌词他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新,什么笑。
这梦境太过逼真,唐嘉禾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拼命想让身体动一动,哪怕翻个身摔在地上也好,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怔怔地看着烛光和那群黑影由远及近,向他走来。
烛光越来越亮,他终于看清了那迎面而来的阵仗,身着白衣的孩童分列两旁,一蹦一跳地抬着一顶暗红色的轿子——
不,不对,那不是身着白衣的孩童,那是……那是一列纸人!
唐嘉禾眼里写满了惊恐,而纸人却依旧面带微笑,用清脆的童声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几句童谣:
“新娘驾到,放鞭炮……”
“新娘驾到,穿新袍……”
“新娘驾到,上花轿……”
“新娘驾到,又哭又笑……”
更令他心惊的是,歌谣唱了几遍,纸童的身上却突然无故着了火,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穿着红衣的童男童女。那些童男童女表情呆滞,却非常滑稽保持这一蹦一跳的姿势,仍然脆生生地念着歌谣。
下一秒,花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轿子里了。
又是幽闭狭小的空间,唐嘉禾的恐惧上升到临界点,他不明白为什么做了这么久的噩梦,还没有惊叫着醒过来?
杜程斐这个没心没肺的,睡得跟死猪似的,早知道就不该选他当室友了。或许池远会细心一点,睡得没有那么沉,也许会发现他的异常把他叫醒。不对,他根本不该来这个别墅,根本不该参加这个破节目!
“我早就说过,什么池远,什么杜程斐,他们该跳脚的时候还是会跳脚,不如跟着我。”
好像是,顾宥庭的声音。
唐嘉禾愕然,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他笔直地坐在花轿里,转了转眼珠子,意外地瞥见西装革履地跟他一起坐在轿子中的顾家少爷。
奇怪的他居然完全不觉得拥挤,那些轿夫居然也没有感觉到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向突然到来的顾宥庭,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顾宥庭?”
不得不说,这时候能看到一个熟人,极大地缓和了他害怕到极点的心情。
如唐嘉禾所料那般,顾宥庭拽兮兮的回了一个单音节:“嗯。”
拽得二五八万的讨嫌样做不了假,唐嘉禾想了想,不放心得又试探道:“你有多少粉丝呢?”
顾宥庭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看也不看他:“……二十万。”
靠,还真是!唐嘉禾疑惑了:“你怎么会来到这边的?我梦到你了?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白日遇上顾宥庭给他的冲击力难道大成这样,以至于做着噩梦都能看到他。
顾宥庭不合时宜地翘着二郎腿,反问道:“那你又怎么会来到这边的?你真的以为这只是个梦吗?”
“什么?”唐嘉禾惊讶,他的语气明显慌张地多了,“这…这难道不是梦吗?怎么可能?那我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我好好地在房间睡觉……”他会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睡着了没有,要不是梦……”
“也算是吧。”顾宥庭打断他,“我跟着你来到这儿的,你带的那些黄符都是些赝品,我就给你留了一个护身的,那个符有点儿作用,就把我也拉进来了。”
顾宥庭镇定自若的样子多少给了唐嘉禾一点安慰,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冷静了些许:“还好还好,是梦就好,不是真的。”
他喃喃道,非常识时务地把收起了周身的刺,放软了口气:“你知道是梦,那…你能把我叫醒吗?或者你能带我出去?这梦也太吓人了。”
顾宥庭没有立刻回答,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唐嘉禾:“看你这装扮……是要去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