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8点时,程煜带着原梾出了看守所。
关押的地方阴冷,程煜前夜值班时给原梾送过毯子,原梾一整晚不睡,两天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沉默地靠坐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平静到让人心疼。
原梾签完字,程煜带着他出警局:“案子没查清之前,你依然有嫌疑,近期不能离开江介,手机是物证,暂时不能还你。”
“好,程教、警官。”
“喊什么无所谓,你家人刚刚来过刑警队。”
“嗯。”
“萧行在外面等你,这两天他一直在帮忙找证据。”程煜看原梾短短两天憔悴许多,安慰道:“别灰心,有条线索你留意一下。你父亲狱中失手杀死的那个人叫罗文勇,我们查了详细资料,罗文勇有个儿子叫罗瑞,罗文勇死后,罗瑞就失踪了,陆队给他中学老师打过电话,那孩子上学时偏科,计算机方面极有天赋。”
“您怀疑对方是罗瑞吗?”
“只是怀疑,我们查不到罗瑞成年后的任何信息,你和你爷爷有见过他吗?”
原梾摇摇头:“没见过,我爷爷去过罗文勇家几次,一是当时罗文勇尸体无人认领,二是罗文勇入狱后,他15岁的儿子一直由社区救助站照顾,我爷爷想资助他学习生活直到他成年,只是多方打听也没找到人。”
“罗瑞失踪后就没人见过他了,也许已经不在世了。”
“如果是他,是为报仇吗?”
“不知道,弄不清对方动机,只能将所有可疑人员都想一遍了。”程煜将人送到门口,停下脚步道:“别想太多,回学校好好休息,想到什么线索及时联系。”
“谢谢程教官。”
“网上的言论别太在意,这种事沾上了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不理会就好。”
原梾微微红了眼眶:“好。”
出了警局,天色已暗,原梾深深吸了口气,正四处搜寻原闳识的身影,路边的轿车上下来一个烫着复古卷发长身玉立的女子,是孟夏。她妈妈还跟记忆中一样清冷貌美,岁月好像对她格外温柔,连新长出的淡淡细纹都满是魅力。
母子俩好几年没见了,没想到再见会是这般难堪的局面。原梾又饿又累,身体轻飘飘地颓然落寞地走到孟夏面前,那声称呼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没有喊出口,他淡淡道:“您怎么来了?”
新闻铺天盖地,孟夏很难不注意到,她虽然着急,却不知该如何过问,直到接到彭泽清的电话。
彭泽清跟孟夏算是青梅竹马,两人儿时是邻居也是同学。他从小喜欢孟夏,从中学开始就笃定这辈子非孟夏不娶,奈何高中时家道中落,随下海经商的父母搬到江介,至此与孟夏分离。彭泽清并不喜欢建筑学,为了能和孟夏上一所大学,还是勤学苦读考到了孟夏及她父母所在的建筑学院。
孟夏出身书香门第,眉目如画又身材高挑,是个十足的美人。儿时旧友加上同系,彭泽清和孟夏有过一段短暂的暧昧期。
青梅竹马比不过天降,一年后原重远入学,自信又儒雅的学弟因一次国际竞赛大放异彩,很快成了学校风云人物,加之原闳识做古建筑,和孟夏的父母有一些来往,两人因此相识又颇门当户对,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彭泽清电话里并没讲太多,只是要她过去一起处理两个孩子的事。孟夏最初是拒绝的,让他联系原闳识,彭泽清冷冷道:“你知道我有多恨原重远,无论原梾是否冤枉,这种事情一旦沾上,以我的能力绝对叫他这辈子翻不了身。如果你打算从此放弃那孩子,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你想让我做什么?”
“见面聊,商量下怎么将两个孩子的伤害降到最小。”
……
原梾朝车子驾驶位望去,看清是彭泽清后,心内生出些不甘与愤懑。
新闻消息真假参半,孟夏从彭泽清处听了些内因,又在警局了解个大概,对原梾只剩浓浓的失望:“你真叫我刮目相看啊,搞同性恋,还是我同学的儿子。”
原梾被这冰冷冷的一句话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想辩解些什么,可他搞同性恋是真的,至于彭思齐,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的确解释不了什么,仅一项他教彭思齐画画就足以让他百口莫辩。
孟夏看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恨铁不成钢地又道:“你搞同性恋就算了,不知道思齐是未成年吗?不管对方是否自愿,都构成了猥亵,看你考来江大想着也算没长歪,从小跟着你爷爷出入监狱果然没好事,自毁前程。”
警局周围环境开阔,初冬的风吹来,寒意入骨,原梾突然很想原闳识,他下意识地望向路对面,看到了等在路灯下的萧行。
萧行温柔地朝他笑了一下,原梾情绪低沉,还是在和萧行眼神相触的一瞬浅浅地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孟夏看他心不在焉,生气更盛:“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原梾逆反心忽地被激出来,漠然地望着孟夏道:“我是搞同性恋,不过不是彭思齐。我不是您带大的,自然也没亲近到让您无条件信任的地步。”
孟夏被原梾这态度刺伤了:“搞同性恋很光荣是吗?你如果清清白白会被无端牵扯进去吗?我看你不知死活,到现在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死就死吧,又没让您来管,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这会儿突然跳出来好像多为我着想似的。”
孟夏一向高傲,此时被原梾气得略失涵养,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还理直气壮!”
原梾一动不动,默默受了,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有尖刻的一面。他想起小时候在法庭上,法官问他想跟谁生活在一起,他哭着搂抱着原闳识算是回答。他一直觉得是他抛弃了他妈妈,所以对孟夏不来看他不敢心生埋怨,如今才知道,他心里是有怨气的。
原梾很累,累到连委屈都没有力气:“我是去救人的,您如果不信我无话可说。”
孟夏打完人就后悔了,那份不信任来自陌生,如果此时站在对面的是原桥她还会这么急躁吗?她语气软下来道:“罪犯之子,现在又加个同性恋,你考虑过将来吗?”
原梾在这残酷的事实中听出了关心:“我爸已是自由身,至于同性恋,已经改不了,这辈子我就喜欢他一个,别无他念。妈,刚刚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我已经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你能处理就不会卷进这种事,舆论不在乎你是否冤枉。”
“那我为什么要在乎它,妈,谢谢你能来,我很累,想回学校了。”
“孩子思维,舆论的事我帮你解决,事情平息后我送你出国留学。”
“我不去。”原梾淡漠到甚至有点坚决。
孟夏气得一肚子话说不出来:“随便你!”
彭泽清和孟夏走后,萧行骑车载着原梾回出租屋,路上原梾一言不发地靠着他后背,萧行感受着他的情绪,骑得缓慢而沉稳,路灯将回家的路照得如同白昼。
热水包裹全身时,原梾有种突然从冰冷黑暗的地窖中被拉进阳光下的错觉,水汽氤氲中,原梾眼睛湿润润地望着萧行,恍如隔世,两人满身泡泡,萧行认真地给他擦洗,看他木呆呆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问道:“怎么了?”
“想你了。”
“我也好想你,程教官说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饿吗?”
“不想吃东西,困。”
萧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问道:“疼吗?”
原梾摇摇头。
萧行拍开花洒冲洗时,原梾突然凑上来亲他,不同于平日虎头虎脑的笨拙,近乎激烈地吮吻。萧行头次见原梾这么主动,险些有些无力招架,他这两日亦是担心地吃不下睡不着,刚刚一路又什么都不敢问,满腔烈爱无处放逐,只能比他更狠地回应着,浴室空间狭小,原梾很快被亲得缺氧脱力,受不住要昏过去一般,身体无骨似地滑向地面,萧行一手托抱起他,一手将他额前发捋到脑后,亲了下他的眼睛道:“都累成这样了,还勾引我。”
原梾错开萧行目光,在水流声中掩饰着他的脆弱,伏在他肩头喘气,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差点把萧行的眼泪给喊出来:“嗯。”
“我怕。”
“怕什么?”
“怕我们会分开。”
“我不会,至于你,你休想。”
“嗯,好困。”
“洗完我们就去睡觉,睡到自然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