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们不为所动,胤姜凝眸,眼中拂过一丝哀戚,家国之事,怎会与庶民无关?
人人若皆高高挂起,袖手旁观——
无人于边境保家御敌,无人于庙堂为民请命,无人于乡野伸张正义,有人击鼓鸣冤视若罔闻,有人家破人亡受尽欺凌,有人沦为他国奴隶生不如死。
又该是怎样的世道?
胤姜惨然一笑,不正是如今吗?
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依然如此,日月变幻,却原来什么都没变,不,变得更糟了。
胤姜用仅剩的力气朝断崖奔去,纵身一跃,便直直坠下。
在下坠时,胤姜试图将双刀插进空隙中,以阻止自己下落,终是插进土中,又下滑了一点,胤姜死死抓住刀柄,两臂亦有伤,因用力过重,此时鲜血大量渗出。
胤姜脸色苍白,嘴唇亦惨白,豆大的汗珠密密地冒出,浸湿了头发。
真是痛,太痛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胤姜想,她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行善积德,却不得善终。
其实这群捕快也没冤枉她,胤姜的确是庆安寨的少当家,但是庆安寨隐于云雾山深处,素来与世无争,那是一方乐土,如世外桃源。
她忽然想念庆安寨中的一草一木。
若是她现在在寨中,可以吃徐师傅做的美食,辅导桃子的课业,拉李山川和余瑶一起练武,一起偷懒,一起偷吃寨民酿的腌菜。
等大雪的时候,整个寨子都会点燃火把,彻夜通明,照的寒夜也暖洋洋的。
而春天来了,她会帮着寨民们一起种地,和孩子们一起放风筝,还会搅和陆先生的算盘,打翻曲夫子的砚台,耍弄周师傅的刀枪棍棒。
她最喜欢的就是后山。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绿草地,一眼望去便觉心神荡漾,她最喜欢在那打滚了,仰躺着看天上蓝天白云,那有草木的芳香,天地的灵气。
那是她的第二个家——庆安寨
——是十五年前曾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共同组成的家。他们没有血缘,素昧平生,由十几人,陆陆续续收容灾民,到如今,已经有一千人了。
她好想家,她不想死。一滴泪从胤姜眼中滑下。
“真是晦气,那娘们跳崖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非得往山崖跑,这下好了,死了这么多人,还没抓到她,县令大人怕是又要扣工钱。”
一捕快望着空荡荡的山崖,吐了口唾沫,他虽受了伤,但是他更担心工钱被扣,家中有老有小,全张着嘴等着吃饭呢。
另一个捕快没关注胤姜的死活,他和其他捕快在收敛同僚的尸体,“现在说说得了,回去被听到了,有人又要给大人打小报告了,到时候不仅要扣钱,还要挨打。”
看向悬崖边站着的几个捕快,“快来帮忙吧,冬天天黑得本来就早,这回去得赶不少路呢。”
待那群捕快走了后,约莫半个时辰,山崖边突然多出来一行人马,约莫三十余人,各个身着黑衣,尽是孔武男子。
有四人抬一小轿,轿中传来声音,清润如玉,“那红色信号烟可是从此处传来?”
一肃杀男子立于轿外,恭敬回答,“正是,方才属下派人从山崖下去,并没有见到人。
仅发现山崖边土壤有刀插入的痕迹,本想顺着那痕迹往下找,奈何绳子长度不够,他们只得上来。
不过那崖对岸,有一处洞穴,非得武力高强不能过,他们追去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人,但是洞中有滴落的血迹。那山洞通往对岸山顶,想是那人已经跑了。
属下不认为发信号烟的人是他,他不会武功,要是真掉下去,必死无疑。”
轿中静默,男子下轿,一身幽绿色织祥云银边长袍,虽看不出是什么绸子,却觉得极其华贵,那外裳似有波光流动,一静一动间熠熠生彩。
男子亦有张十分出色的脸,长眉疏朗,鼻梁高挺,尤其那眼,乌墨色的眼瞳,浅淡如山间清泉,凤眸中似蕴含山川河流,无端让人平静下来。
肤如白瓷,长发如墨,气质出尘,华服亦不显其俗,反更衬得他清贵无匹,如青莲谪仙。
洛朽今行至崖边,其下烟雾朦胧,看得并不真切,山崖深不见底,人又不知所踪,真是难办。
又有一黑衣侍卫轻功前来,单膝跪地禀告道,“主子,属下打听到刚才是一群捕快在围剿一个女土匪,说那女土匪跳崖自尽了,他们没见到尸首。”
侍卫又从怀中拿出一副人像画,“这是属下根据那群捕快的说辞,画出来的那土匪的相貌。”
画轴卷开,赫然是名女子,长发及腰,弯月眉樱桃口,然其面如鬼魅,脸上有一道横亘整张脸的疤痕,绝非一刀所成,更像是被砍了好几刀。
那疤痕从右往左歪歪扭扭的,似蜈蚣般牢牢的趴在面皮上,颇为狰狞。
洛朽今面无波澜,“去查。
此番便要进入兖州境内,务必小心行事。”
“是!”三十余黑衣人皆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