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雀穿得单薄,靠在火盆边上的贵妃椅上睡着了。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本诗书。
许景挚眉宇拧着,从木施上拿下狐裘大氅给他盖上,又去把窗户打开透气。
动作的声音不小,根本就没打算压着。
景雀睁眼,看见许景挚一脸怒意站在窗前望着他。
许久没见许景挚,景雀好似不认识了一般,愣愣地望着他。
许景挚怒道:“用火盆还不开窗?你这是要寻死?”
好一会儿景雀才回过神来,裹着大氅缓缓坐了起来,轻声道:“不是。”
这话一出,便没有更多的话了。
景雀垂眸,望着火盆里的星火,不知该说什么。
他被圈禁的这五个月,几乎夜夜都没点灯。他与他一墙之隔,却始终见不到一面。
景雀像是置气一样,缓缓站起身,然后跪下:“奴,拜见陛下……”
许景挚两步过去,一把拉起景雀就往寝殿去。
欢愉间,许景挚问景雀:“热了吗?”
景雀湿汗淋淋,喉咙里堵着声音,一点点都发不出来。
“气够了吗?”许景挚捏一把,“我对你的心思是白用了?让你气这么久?”
景雀疼得身子打颤,报复回头咬住了许景挚的胳膊。
“啊?”许景挚捏住景雀下巴,“真咬啊?”
景雀眼缝里全是春来的桃花。
“到底在气什么,跟我说说?”许景挚一用力,景雀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哪有那么多气。
只是怨他罢了。
他早就知道白成是盛泉不跟他说,也早早做了打算,在最后时刻圈禁他护他周全。
圈禁这几个月,大补汤药流水一般地送过来,景雀即便是再气也该消了。
他不是个蠢人。
看着这些补药就知道许景挚不是真的要圈禁他。
上次他替他挡了一箭的时候,他就把他的身子放在了心里。面上不说,却一直想找个机会让他好好休息调养。
盛泉从中作梗,便给了许景挚一个圈禁他,让他好好养身子的理由。
“不是有消息说,我放出去的岚雨去了西境给世子妃送东西去了吗?”景雀躺在许景挚身边,“你就那么相信这事不是我做的?”
许景挚冷笑一声:“我怎么记得我老早就提醒过你,你这般心软如何能替我拿捏住内务?”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盛泉就是白成的?”景雀问。
许景挚道:“刺杀案以后就知道了。”
“刺杀案?”景雀侧过身,看向许景挚。
“沁春城一案牵扯安王府、时家。”许景挚也侧过身,望着景雀,“后来刺杀案一出,盛泉看上去像是寻机复仇而死,但全城瘟疫案又牵扯神医谷、锦妃的案子牵扯上了你,我就知道盛泉没死。想把安王府、时家、你圈在一起杀想的人不多,稍稍想一下也知道这事是盛泉做的。但南境五州地下神道的事一出,我便不能这样杀了他。若是盛泉留了后手拿这事激起民愤,得不偿失。所以那日在御书房,我跟纵尚做了一个交易。”
景雀细细回想,想到那日许景挚连他都遣了出去,只跟纵尚单独聊,竟然聊的是这件事。
“我以工部左侍郎为饵,让纵尚投诚与我,他也聪明,那日来御书房,他就把南泽被策反的旧部名单给了我。以表忠心。”许景挚垂眸,拎起景雀一缕青丝,“我一边让他为盛泉做事摸一摸盛泉最后目的为何,一边想着最后的解局。纵尚只是前兵部尚书盛明州关系网中的一环。黑市在西境丢的那些硝石到底为何人所劫,就连纵尚也不知道。”
许景挚玩够了头发,便翻个身仰着睡,望着床帘:“其实动盛泉容易,但我想要的更多。只要永承太子的这张关系网还在,以后只要有人有谋反的心思,就都能利用起来。所以我只能按兵不动,目的就是要看盛泉到底能动用多少我看不见的关系。”
景雀参与过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四龙夺嫡。
盛明州就是永承太子许安泽的旧部。
永承太子虽死,可留下来的关系网却很庞大。
这次盛泉之所以能布这么大的局,就是利用自己父亲盛明州握在手上那些人的把柄,让那些人为自己所用。
许景挚早就知道盛泉是始作俑者,却还是耐住性子,看他演了这么一场戏。
西境劫道的流匪、北境挑唆乌族来和亲的家族、南境南泽王族,甚至连带着南境、陵中官场,都还有永承太子的关系。
北寰言去查的,只是这些关系的冰山一角。而许景挚想要的,是这些关系网的全部。
北寰双子才是许景挚放出去的障眼法。
他要他们在明面上追查,逼得对方走投无路之后弃投更多的棋子与关系,从而拉出整张关系网。
“对不起。”
景雀在想明白许景挚面临的困境之后,靠向他,低低地道了一声歉。
他跟所有人一样,都只看见许景挚的外表,没看透他的内心。在盛泉这件事上许景挚想得远比之前当一个逍遥王爷要多得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现在他坐到了这个位置,便要殚精竭虑为东陵盛世奉献一生。
明面上的谋算他要管,暗地里的关系网他要清除。
他是真正地想为自己子孙后代留下一个清平盛世,他也是真的想把东陵带入盛世里。
所以他放了盛泉。
要他在盛世里生,要他在盛世里死。
他要最恨他的人看清楚,他身为帝王无可挑剔,东陵的后辈所向披靡。
他要告诉全天下,任何人都不要想觊觎东陵这繁华盛世,一旦有人觊觎,盛泉就是他们的下场。
“你要去见见盛泉吗?”许景挚问。
景雀摇头:“我与他的恩怨,已经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