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里的小内官们低着头,面面相觑——景内官没有回答陛下的话。
许景挚眼眸微眯盯着景雀:“你可知道宫里走水了?”
景雀又是一愣,缓缓摇头:“不知。”
许景挚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制怒火。
五息之后,他朗声道:“去传御林军统领秋薄!”
许景挚看了景雀一眼,甩袖去了御书房。
景雀蹙眉,自觉这事有蹊跷,连忙跟着许景挚去御书房。
许景挚走得飞快,景雀在后面紧赶慢赶也没追上。看着许景挚像是有气,景雀也不敢上去讨巧,只能吩咐身后内官去准备桂花露来。
半盏茶的功夫,秋薄就来了。
许景挚问秋薄宫里招灵台走水的事。
秋薄回道:“只是放在招灵台边上仓库里的木材走水了,现已被扑灭大半。具体烧了多少,还需要等火势平息了才知道。”
许景挚蹙眉:“可知道起火原因?”
秋薄垂眸,沉思片刻回道:“应该是人为。宫里夜晚四处都有人巡查烛火。宫里建招灵台存放木材的地方远离火种,且有专人值守……”
说到这,秋薄语气稍稍停顿,似乎是想起什么。
许景挚问:“今夜招灵台值守的人是谁?”
秋薄唇线紧抿,颔首回道:“凌信。”
“凌信人呢?”许景挚说这话的时候,睨了一眼景雀。
景雀看许景挚望向他,心中暗道不好。
秋薄回道:“去给郭公子配解药了……”
凌信擅离职守。
许景挚微微向后仰,靠在了龙椅上,眼神幽暗。
只是几息的时间,许景挚便扬手让秋薄退下。
景雀在一边看着,惊觉今夜的事是他们所有人又让人给算计了。
许景挚看向身边用惯的老内官徐迎道:“你去查查看,今夜皇后宴席上的酒,是不是真的被人下了药。”
徐迎颔首,躬身退了下去。
景雀心里凉了半截。
许景挚开始用自小就跟着在他身边的内官,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但许景挚城府一向深不见底。哪怕他现在有所怀疑,也没表现在脸上。
他让御书房的内官们收拾御书房许久不用的床榻,准备今夜就歇在御书房里。
内官们连忙去铺床,偌大的御书房里,只留下许景挚与景雀两个人。
有内官端来桂花露递给景雀,景雀转手就送到了许景挚的手边。
许景挚只是用眼角瞄了一眼,没拿那盏桂花露。
景雀放软了声音,轻轻地唤了声:“陛下……”
许景挚随手在案牍上扯过一本折子,默不作声地翻看,没理他。
景雀深吸一口,缓缓俯身道:“奴去盯着他们铺床……”
“景雀。”许景挚缓缓出声,“你在孤身边多少年了?”
景雀俯得更深了,回道:“十七年整。”
“十七年了啊……”许景挚望着他,像是在想事。
景雀不敢抬头,许景挚不往下说,他就只能颔首听着。
夏末的深夜,皇宫深处只能隐约听见几声蛙叫。许都已经有了入秋的迹象,夜深风寒,景雀觉得背后发凉。
他从未这样小心翼翼地面对许景挚。
“你在孤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几乎是日日当差,没有休息的时候。”许景挚摸着折子,“即日起你便好好地在承恩殿休息,伺候的事,让徐迎来罢。”
景雀身子一震,许久才撩起衣袍,缓缓跪下:“奴,谢陛下恩赏。”
“你去罢。”许景挚不再看他,让他自己回承恩殿。
景雀缓缓起身,没有抬头,就这样躬着身子,低着头,后退走了几步,便毅然决然地出了御书房。
许景挚盯着御书房门口好一会儿,对着身边的亲卫江湖说道:“你去调些人,把承恩殿围严实了。”
江湖心有疑虑,但主子吩咐的事,他只能遵从。
景雀回到承恩殿,原本殿里伺候的小内官已经全部撤了出去。
偌大的殿阁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站在承恩殿门口望着殿阁上的字。
承恩,承恩。
承蒙雨露恩典。
他独占着这份恩宠十多年,终于在今日也走到了尽头。
很快,景雀听见了有军靴整齐的踩踏、在承恩殿外立正站好的声音。
承恩殿内漆黑一片,承恩殿外火把通明。
景雀眼睛里印着昏黄的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淡淡地望着那些御林军把他的殿阁围住,眼角不自觉滑下一滴晶莹的泪——他没有问他要一句解释。
景雀不再看墙外,就这样走进了承恩殿里。
他不想点灯,也不想换衣裳。
他连鞋子也没脱,就这样躺在了床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