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俭沉思,并未回答。
此番他们原是奉命捉拿谋逆案余党,不成想在追捕过程中,线索竟指向瑞王萧朔。
萧朔与先皇萧昇乃一母同胞,他们的生母是个卑微的宫女。只不过一人运气好,出生后没多久便寄养在皇后膝下,而另一人则无所依靠,在皇宫内如履薄冰。
如此算来,萧朔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叔父,然而天差地别的成长环境注定使得兄弟俩离心。
玄武门事变,康王萧延主动放弃,瑞王萧朔夺位失败。萧朔本该问斩,但先皇萧昇念及兄弟情谊,不忍取之性命,遂下旨将他逐至肃州软禁。
先皇曾说,只要他安分守己,便可在那儿安享晚年。
然而好景不长,先皇病逝,子嗣单薄,膝下唯一的皇子刚满十三,难以服众。朝中人心各异,各派蠢蠢欲动。
彼时还是皇子的萧寻舟韬光养晦,暗中笼络人心,最终在保皇党的支持下顺利登基。
谁能想到四年过去,萧朔夺位的心依旧不减,借着游山玩水的名头暗中浅入上京,再以边防军机密要与西戎进行交易,试图借助西戎的力量达成目的。
而与萧朔勾连的人,正是西戎二皇子衮丹。
裴俭冷笑,这个衮丹倒是乖觉,警惕得很。不过就算他现身,碍于其西戎皇室的身份,他们也不好直接在醉仙楼动手。
毕竟,这涉及到两国之间的表面关系,不能像处置普通罪犯一样随意。
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通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协查,各个城门戒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马严加管控。”
话音落,立马有人领命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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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好些距离,徐望泞才心定。
方才她太过紧张,生怕在这里遇见裴俭,是以走得颇急。现下她面颊红润,气息微喘,香汗淋漓。
这时,小二停住脚步,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开口道:“小姐,水月轩到了。”
水月轩临水而建,金黄的灯火倒映在湖面上,随着水波缓缓荡漾,那点点橙黄一闪一闪的,犹如散落在天际的繁星,静谧又安宁。
徐望泞站在廊下,欣赏了会儿美景。蓦然,门从内打开。
陆廷轩口中正低声骂着什么,但在见到来人的刹那,堪堪收了声,狰狞的面容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宁宁?”
他让出一条道,赶忙迎人进去,“快进来吧。”
内室中,破碎的瓷片散落满地,贴身小厮跪地打扫,哆哆嗦嗦地将一片片锋利的瓷片放在铜篓里。
陆廷轩佯装好脾气地摆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吧。”
那小厮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退下。
徐望泞蹙了蹙眉,尽管陆廷轩还是像从前那般清风霁月,但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有股焦躁的戾气在他周身徘徊。
就好像他在刻意伪装。
陆廷轩暗中打量着徐望泞的神情,转而握住她的手,温润似玉地解释:“刚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观音瓶,你瞧我毛手毛脚的,让宁宁见笑了。”
他拉着徐望泞落座,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徐望泞不动声色地将茶推开,问道:“三郎叫我来可是有要事?”
陆廷轩顿住,略带诧异地说:“几日未见,宁宁竟与我生分了,若没有要事,我们就不能见面了吗?”他故作委屈,可怜巴巴地看向徐望泞。
徐望泞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
诚如陆廷轩所言,曾经他们三天两头相约,什么像样的由头都没有,仅凭对彼此的思念想见就见。
况且,从前的她对陆廷轩偶尔展现的反差感十分受用。清冷矜贵的世家公子,唯独在未婚妻面前才会显露真性情,让她觉得自己才是他的独一无二。
但今日偏偏不同。
方才陆廷轩的话让她没由来地感到不适。
而且更严重的是,她虽然坐在这儿,眼前人也是她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可思绪诡异地被某个人侵占——
此时此刻,仿佛坐在她对面的不是陆廷轩,而是裴俭,下一秒他就会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那双微凉的薄唇带着侵略的意味缓缓贴近,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徐望泞猛然回神,心下大骇,被这个荒谬的想法深深吓到,完全不敢去瞧陆廷轩的眼睛,弱弱道:“三郎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心中兀自拼命挣扎,试图将裴俭赶出她的脑海。
陆廷轩若有所思,观其苍白的面容和不同于往常的反应,心中升起一丝怀疑。
不过很快,极度的自负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他所熟知的徐望泞是一个乖顺又胆小的人,许是进门时看见了瓷瓶破碎的场景,不免有些害怕罢了。
待会儿等他哄哄就好了。
因此,陆廷轩扬起似春风和煦般的浅笑,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我说笑的。”
“我知道宁宁心里有我,这几日为了伯父和徐兄的事肯定忙坏了吧,不然也不会如此没精打采,你瞧你,这娇艳的小脸上没有半点儿气色。”
“我的好宁宁,你受苦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比你还难受,比你还着急。”
“倘若有什么法子,这份苦楚,我恨不能来替你承受......”
他自顾自说得起劲,什么情呀爱的,犹如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倒出,要有多肉麻就有多肉麻。
陆廷轩暗自得意,对于这些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子,这招可太有用了,两三句不走心的谎话便可骗得她们团团转。
但他不知,徐望泞的恍惚不是因为他。
此刻,徐望泞正与脑海中的裴俭抗争,对他所说的情话那是半点儿都没听进去,更别提他设想的——她感动的眼泪汪汪,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寻求慰藉。
陆廷轩说得口干舌燥,一时忘记自己素来营造的形象,拿起茶杯犹如牛饮。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对了宁宁,上回探春宴百花园中,你怎么突然不见了?”
“我分明看见你就站在假山那儿,可等我走近后,你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在附近寻了一圈,没成想竟撞见裴俭那个煞神,别提有多晦气了。”
徐望泞猛地抬眸,紧张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