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
在镇府司门口守夜的两名锦衣卫见到裴俭,连忙抱拳行礼。
两人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随意打量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可越是不敢,视线越容易在不经意间瞥到什么。
素来以冷心冷面、醉心公务著称的指挥使,竟也会有一天,抱着一个明媚娇艳的女子招摇而过,着实令人震惊。
裴俭颔首,眼锋凌厉,“西侧小门外停的马车可领来了?”
其中一人上前应道:“回禀大人,马车已在正门外侯着。”
裴俭“嗯”了一声,大步朝马车走去。
妙春在马车旁等候多时,急得团团转,担忧地来回踱步。小姐进去有些时候了,可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起先她听从小姐安排在西门外等,后来有位官爷撵她来正门,言道她所等的人会从正门而出,但她等了半天仍是不见人影,快把她急死了。那诏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向夫人交代。
妙春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徐望泞跟前伺候,主仆二人情谊非凡。这些日子,小姐受的委屈和闭门羹她都看在眼里,要不是别无他法,小姐也不会冒险相信一个锦衣卫花钱探狱的说辞,即便那人是未来姑爷举荐的。
正想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引起妙春的注意,她抬头瞧去,不由地惊呼:“啊,小姐——”
只见一身着墨色官袍的男子款款走来,扬起的裙摆处飞鱼纹样栩栩如生,似鱼似蟒的瑞兽盘亘至肩头,整个人压迫感十足。他怀中抱着的,正是妙春念叨许久的徐望泞。
裴俭一言不发,在马车旁将徐望泞放下,又暗中环腰撑了撑,好让她落地后能有个依靠。
妙春顾不上询问,见状忙不迭地上前搀扶,注意到徐望泞似乎腿脚不便,故而侧过半身,好让自家小姐舒服地靠着。
待完全交付给妙春后,裴俭这才意犹未尽地松手。
然而徐望泞可没有如裴俭那般美妙的心情。甫一落地,她不顾站稳与否,便立马带着妙春远离裴俭。眼下她与裴俭之间,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
裴俭轻笑,并不动气,反倒是十分餍足。方才抱着徐望泞出镇抚司的路上,他也算预支了报酬,此刻心情大好,不在意她刻意保持距离的举措。
若是她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徐望泞戒备地看向裴俭,唯恐他又胡来,遂低声警告:“这里可是镇抚司正门。”
近乎直接地暗示,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这里不光除了他们俩,门口还有两名值夜的锦衣卫,以及她的贴身侍女妙春,可不是他故意领她去的清冷偏僻、空无一人的院落。若他要点脸面,便不能像先前那样乱来。
裴俭眉头微挑,指了指巨大的匾额,“裴某自十三岁起便在里面当值,是正门还是西门,闭着眼睛都能认识,只是......”他停顿了稍许,然后佯装无辜地反问:“裴某不知徐姑娘为何特意强调?有何深意否?”
徐望泞瞧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话尽,她拉着妙春扭头就走,不欲与他多费口舌。
妙春自是听小姐的,格外小心地扶着徐望泞登上马车,自己则坐在车辕边,把缰绳紧紧握在手中,只待小姐一声令下。
她观小姐脸色苍白且无血色,恐是强弩之末,又碰上这位煞神,想必精力早就殆尽,合该尽快回府歇息,不便在外逗留。何况此地氛围诡异,两人之间像是不欢而散,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裴俭瞧着徐望泞头也不回的背影,并未出手阻拦,目送她消失在帷帘后,心中漾起一丝可惜,神情冷淡了许多。
不过,他不是那等急不可耐之人。
拥有过自由的鸟儿向往蓝天是自然定律,倘若想要将它圈于笼中,必然会费诸多力气,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两手空空的结局。这并非是他所想看到的。
他想要的,是那只雀鸟的心甘情愿,是她主动走进囚笼,是她再也离不开他。
“宁宁。”
他喊住她,以一种更为亲昵的称呼。毫不掩饰的僭越,几近痴狂的旖旎,全都融入其中。
他唇边笑意渐浓,低哑的嗓音里藏着八九分笃定,“你会回到我身边的。”
徐望泞攥紧手指,昏暗的车厢内视觉阻断,听觉被无限放大。那人低沉又带着隐隐雀跃的声音在她耳畔徘徊,犹如鬼魅般引诱她沉沦。
但她已经上过一次当,又怎会上第二次?认错过的人,又怎能会再次弄混?黑夜固然可怖,可当朝阳升起后,那些见不得人的污垢都会荡然无存。
正如今夜,待天亮后,她和裴俭便再无瓜葛,他们的相遇不过昙花一现,而他所期待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徐望泞深吁一口气,乐观地自我安慰,泛白的指尖渐渐有了温度,变得红润起来。
她轻声反驳:“不会的。”
这不光是说给裴俭听,亦是有意提醒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