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看了一阵,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兀自说道,“阿烟,其实我也不想瞒你的,只是我很贪心,也很胆小,说实话,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怕过什么,我所有的胆怯和惧意都来自于你,阿烟,我总想多留你一阵,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只要和你在一起,也是值得的。”
他说得很轻,也很快,仿佛再慢一秒,就会被人捉住似的。
席容烟没有听见,她已经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梦见那场可怖的大火。
梦中,一片白茫,分不清天与地,日与夜。
她孤零零一个人走着,走向看不清的远方。
贤乐宫。
秋尽,冬来。
魏晗远坐在亭中,身上一件半旧的珠白缂丝夹袄,他捧着琴,拨着弦,弹着曲,念着词。
他平素很少说话,即便四周空无一人,他也忌惮着隔墙有耳,是决计不愿意张口说话的,可是今日,有些情感在他的胸中翻涌沸腾,他只觉得遏制不住,不得不以词明志,以曲遣怀。
午后的风中裹着一丝慵懒的意味,他的琴音缓若流水,正如他的心一般,随她而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1]
“哈哈哈哈。”肃安王拍着手,笑着走进亭中,“为兄还是第一次听你唱歌,好听呀。”
魏晗远看见是他,忙放下琴,欢喜地喊了声,“大哥!”
肃安王爽朗一笑,身上没有半点戾气,在魏晗远面前,他褪去了战场上的铠甲与风霜,他不再是那个威慑四方的肃安王,只是魏晗远的哥哥。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太好了!我昨儿还想着派人去请你呢!真是巧了!”
“皇上派我去西域和尤里吐孜汗谈一桩交易,我惦记着平乐,也就答应了下来,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得动身,我估摸着这一去,又要好久,我就想着进宫看看你和母妃。”
魏晗远听说他要去西域,神情不免有些担忧,“此一去,路遥天寒,大哥一定要当心啊。”
“放心吧。”肃安王在亭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抬手指了指那张琴,问道,“远儿,你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秋风词》。”
“哦。”肃安王点了点头,“我不通琴道,只是这曲子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啊。”
魏晗远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是的,秋风词,送秋归,自然是有点感伤意味的。”
“嗯。”肃安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北风卷地,草木凋零,晚秋却是一片肃杀之景,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语调复又慷慨起来,“正所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其间亦有欣欣向荣之态,远儿莫要为此悲伤。”[2]
魏晗远笑了笑,“我不过是没事儿弹着玩罢了,无碍的,大哥不要为我担心。”
肃安王没说话,只是静静端详了魏晗远一阵,“远儿,你瘦了。”
“啊?”
魏晗远低下头,这才发现去岁还十分合身的珠白缂丝夹袄,如今竟是松了一大圈,他一时间有些木然,心中苦笑道,衣带渐宽,为伊憔悴,原来柳永说的,都是真的。
肃安王皱着眉,“宫里有人为难你吗?”
“没,没有。”魏晗远连忙摆手,“怎么可能啊,我大哥这么厉害,谁敢为难我呀。”
肃安王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那是为了什么?”
“嗯……”
魏晗远很想说,却又有点不敢说,上次一别,他派人暗中打听苏蕙菁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太后指给皇兄的人。虽然听说皇兄并没有看中她,可是女人也好,皇位也罢,都有瓜田李下之嫌,只要皇兄没有赏赐给他,他就不能去要,他若是去要,便会被人怀疑他存了觊觎的心思,他万万不能做这种蠢事,可他又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这份思念。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哥……”
是啊,他们二人一母同胞,从小一处吃一处睡,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兄弟,肃安王比魏晗远年长许多,他对魏晗远不仅有兄长之情,更有君父之谊,魏晗远从小到大就没有瞒过他任何事,所以这件事情,魏晗远也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魏晗远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肃安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是好事呀!谁家姑娘,你说,我这就去找皇上给你们作主。”
魏晗远的嘴唇动了动,缓缓道,“她姓苏。”
“苏?”
肃安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该不会是苏方的女儿吧?”
“嗯……”
魏晗远的头埋得更低了,“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