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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有冤无处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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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老百姓堵在咱们府的门口,嚷嚷着说要给陈玄赫大将军报仇!小人才把门拨开了一条缝儿,迎面就飞过来一颗臭鸡蛋,险些砸进小人的嘴里。”

申无忧提袍下阶,赶着往外跑了两步,果然听见错错杂杂的叫嚷声,“申远,你个狗官,你伪造书信,害死了陈将军,你怎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出来啊,别他妈做缩头乌龟!”

先前的那个小厮跟着咬牙,“这几日一直有人在外头骂咱们,可是动手打人还是第一次!”

“这帮蠢货欺人太甚!我去找他们理论!”

“无忧不可。”

申无忧回头,见是申远扶门立着,“父亲,您怎么出来了?”

申远半阖着眼,侧耳听了一阵外面的骂声,苦笑道,“有人找我呢,我怎么能不出来。”

“父亲,那些人都是辨不清是非曲直的糊涂虫,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您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找太子殿下,求他为咱们申家做主。”

“糊涂虫——”申远仰起头,瞧着檐下悬着的碎玉片子在风中叮当作响,“糊涂好啊,人生难得糊涂,无忧,你随我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申无忧吩咐小厮,“你们两个要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若是闹出了什么事儿,立刻来报。”

“是,小的明白。”

申无忧跟着申远掀帘而入,屋内没有点灯,四处都是黑漆漆的,申无忧一时适应不了,只能伸手摸索着前行,申远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又拍了拍身侧的小几,“无忧,坐。”

申无忧寻了一支蜡烛,用火折子点了,搁在两人的中间,“父亲,您想和儿子说什么?”

烛影摇红,豆粒大小的微光忽明忽暗,在混沌间苦苦挣扎着,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了。

申远的目光透过烛影,显得格外深邃,“无忧,我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想我这辈子宦海浮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经过,可最后,还是在大理寺干了一辈子的差事。眼下,太子殿下让你接替我的位子,我少不得要叮嘱你几句话。”

“父亲尽管说,儿子洗耳恭听。”

“第一句,人情贱恩旧,世义逐衰兴。前朝时候的四大家何等显赫,可如今呢,陈家的人都死光了,宁家只剩下宁凯风一根独苗,偏是个不中用的货色,楚家子弟充了军,也不知道现下还有几个是活着的,赵家舍出了女儿,才没有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皇上在登基之初,想借助外戚势力打压朝中的一些旧臣,魏家、方家因此相继崛起。”[2]

申无忧重复了一遍,“魏家?魏皇后的母族?”

申远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没见过那个时候的魏家啊,父亲是宰相,女儿是皇后,儿子是将军,真可谓满门荣耀,我记得当时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宁作魏家犬,不为朝上臣,你便知道这魏家到了何等地步。后来,皇上坐稳了江山,便不能忍受这权柄旁落他人之手,先后启用了出身寒门草莽的席容炎,处世圆滑谨小慎微的李茂,还有行事狠厉擅用酷刑的张悍。这三个人,皇上用的好呀,席容炎是一剂毒药,皇上指哪里,就下在哪里,李茂呢,是一根绳子,能拴住人也能勒死人,张悍则是一把赤裸裸的尖刀,皇上用它告诉别人,不想死就少说话。可到最后,这席容一族的结局,你也瞧见了,唉,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申无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父亲跟儿子说这些,是不想儿子步了他们的后尘,可这些事,不是儿子自己能决定的了的呀,正所谓君心难测,皇上的心意岂是儿子能够揣测的?皇上若要重用儿子,儿子怎敢推脱,皇上若要处置儿子,儿子又如何能逃脱的了呢?”

“这就是我要同你讲的第二句话,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咱们申家就像是诗中的艨艟巨舰,外人瞧着威风的很,只是,你得时时刻刻记住,掌舵的人其实并不是你,而是皇上。无忧啊,你但凡明白了这一点,咱们申家的船就绝对翻不了。”[3]

“父亲放心,我记在心里了。”

“那就好。”申远以手撑头,神色略显疲惫,申无忧劝道,“父亲,我瞧您精神不大好,咱们还是先歇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是一样的。”

申远摇了摇头,“不,这些话,我今日都得讲完,要不以后就没机会了。无忧,你去给为父沏杯茶来,那边螺钿小柜子的第一个格子里搁着皇上赏的贡茶,我一直存着没舍得喝,今日,正好你在这儿,咱们爷俩边喝边聊,非要尽兴方罢。”

申无忧原本也有些困了,一听贡茶,又来了精神,兴冲冲去沏了两盏,一面喝一面咂嘴,“果然是贡茶,还真是和我平日里喝的茶大不相同呢。”

申远饮尽了最后一口茶,掏出帕子擦拭干净嘴角,说道,“第三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申无忧见他神情凝重,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父亲请说,儿子一定谨记在心,永世不忘。”

“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无忧,我知道你熟读圣贤书,本性自然是不坏的,只是我担心你意气用事,所以,你要知道,宇宙无穷,盈虚有数,我这一辈子,唉,不提也罢,我落到今日这般受万人唾骂的下场,怨不得旁人,怨不得自己,更怨不得命数。无忧,我走之后,你不要为我伤心——”[4]

“父亲,您胡说什么呢!”

“哈哈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孩子,你别着急。”

申远伸出手,揉了揉申无忧的脑袋,“傻孩子,哭什么,生生死死都是寻常事啊。孩子,你知道吗,当年,我听说你母亲怀上了你,我心里有多高兴,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读书上进,我高兴,我真是高兴——”

申远苍老的眼睛里泛起了叠叠泪花,申无忧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抓住了申远的手,“父亲!您别再说了!”

申远把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好孩子,你母亲去的早,只给我留下了你们兄妹二人,如黛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她会没事的,等如黛出来了,你们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要互相扶持,互相照应。申家子嗣单薄,你也该娶妻了,为父为你择了一门好亲,她是国子监祭酒陆成江的女儿,写得一手好字,她的字,就连皇上皇后也是夸过的,听说学问、模样、性情也是极好的。这件事,我已经求了皇上,皇上也有七八分允了,到时候就让皇上替你们作主,又体面又尊贵。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也让为父过一把含饴弄孙的瘾。”

申无忧用力点头,“好啊,若是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让他在您膝下承欢,日日来您跟前孝敬,有了您的教导,我也就不担心他将来会走岔路了。”

“哈哈哈哈,为父只怕他和你小时候一样顽皮,我说什么也是不管用的。”

“才不会呢,其实,我小时候看着不听话,但您和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哦?真的吗?”

“当然了!我记得,有一回,您给我讲《论语·里仁》里面的话,说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说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我以后一定在您身边侍奉,不会到处乱跑的。您那个时候就笑,笑够了才和我说,其实不是这个意思的。什么是远,什么是近,谁能说的分明。真正的孝,不是事事以父母为先,而是以父母之心为心,而您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这一生,都能随着自己的心走。”

申远一笑,脸上的皱纹就荡了起来,像是晚风掠过湖面,恬淡清和,“那时候你还小,那时候我也还年轻,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如今想来,有几个人是能真正随自己的心意走的,造化弄人的事儿多了去了。但是为父还是希望,我的无忧是个例外,无忧无忧,一辈子都要无忧无虑才好。”

烛火越来越微弱,申无忧偷偷抹了把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啦,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好孩子,去睡吧。”

申无忧掀袍跪下,磕了三个头,“儿子,多谢父亲教诲,父亲今日所言,儿子一定谨记在心,只字也不敢忘。”

申远伸臂扶住他,只说,“去罢。”

木门开合之际,漏进来的风吹灭了烛火,申远负手立着,由那夜色裹挟。

这一夜,申无忧睡得并不稳当,约莫寅时三刻,他从梦中惊醒,一骨碌跌落床下,口中直呼,“不好不好!”

申无忧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父亲!”

枝叶在风中轻摆,投下一地阑珊,申无忧跑过的地方,空余参差的碎影,那是光遗落的痕迹。

他一脚踹开了门,梁上悬着惨白的月色,仿佛为这黑夜撕开了一道口子,申无忧无力地瘫倒在地,他呆呆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悲痛万分,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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