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客官有所不知,这儿地界不好,匪患横行,平日也少有人住店,客官您这灰头土脸的,小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来了强盗呢。”
“有强盗?那你们怎么不报官?”
“哈哈,您这话问的,让我怎么回答呢。”年轻人给他扯了一把凳子,“来,您先坐着,我瞧您也饿了,我给您下碗面去。”
弥德往凳子上抹了一把,还行,凳子看着破旧,上头倒是没多少灰。
他掀袍坐了,环顾一圈,“这家客栈就你一个伙计呀?”
“可不是,这地偏僻,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里里外外就靠我一个人忙乎。”年轻人一面往外走,一面抻着脖子喊,“欸,客官,您有没有忌口?”
“没有,随便做。”
“得嘞!”
不到一刻钟,年轻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五香面走了进来,“客官,您的面好喽!”
浓浓的面香包裹着晚风,扑鼻而来,弥德低头,看见鲜汤上头浮了一层琥珀色的油沫,像是月亮跌进了水里。
弥德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子才觉出饿来,他抽出筷子,挑着吸了一口,“好香!”
年轻人擦了擦手,在他对面坐下,“客官,我瞧您这身行头,您应该是个富家公子吧,”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多危险呐。”
“嗐,别提了,我原本是想骑马出来散散心的,出了西大门,就分不出个东南西北了。我寻思下马问问路,结果路没问成,马还让贼给顺走了,一说这个我就来气!”
“您别生气,我们这儿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一个字,乱!”
“对了,我才问你,你们为什么不报官呢?”
“不瞒您说,报官这种事啊,要是不使银子,衙门理也不理,直接打发你回去等消息。我要是有那送银子的钱,还报官做什么呢。哎,而且呀,说到底,那些强盗贼人从前也都是本分人,被这天灾、人祸逼得没招了,这才走上了这条路,谁又比谁高贵呢。”
“你知道,这块地方归谁管吗?”
“一直是冯老爷在管。”
“冯同庆?”
“就是他,客官您认识冯老爷?”
弥德没应声,他吞下嘴里的面条,顺了口汤,敛眉不语。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京县县丞,竟能肆意掠夺民脂民膏,纵着那些流寇盗贼横行。
“客官?”
“嗯?”
“要不要再来一碗?”
“哦,不用了,你们这儿能沐浴更衣吗,赶了一天的路,身上脏得很。”
“能的,客官您跟我往楼上来。”
雾气氤氲,弥德把身子浸在温热的水里,渐渐生出了几分困意。
屏风后,年轻人递了一件干净衣裳进来。
“客官,我看您衣服有些脏了,找了一件新的给您,您别嫌弃。”
弥德都快睡着了,听了这话,勉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谢谢你了,等我回家了,一定重重赏你,对了,你叫什么名——”
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不受控制的耷拉了下去。
年轻人在外头唤了两声,见他仍是没有动静,这才搁下衣服,出去了。
方承鹤摘下斗笠,“睡着了?”
年轻人嘻嘻笑着,“您就放心吧,小人的蒙汗药就是迷倒十几个身长八尺的壮汉也不在话下,何况是他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了。”
“那就好,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可别让他坏了本公子的大事。”
“公子,等他醒了,放他走吗,还是——”
方承鹤往席容弥德的房间瞥了一眼,“算了,明台是个不理世事的主儿,今日应该就是一个意外吧,明儿一早打发他走就是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来,“这位席容家的二少爷刚刚还向小的打听谁是这儿的主事官吏,小的如实说了,只怕他回去要找冯同庆那厮算账呢。”
“哼,好啊,他既愿意管,就让他们狗咬狗去,我还乐不得呢。”
“可是咱们把店开在这里,图的就是这地方乱,来来往往尽是些鱼龙混杂的人物,就算上头真要查,一时半刻也摸不清门路,若是他回家和宰相说起这事,咱们可就难办了。”
“怕什么,明台就算真的想管,也得看他老子肯不肯答应。”
“万一宰相答应了呢?”
“哈哈哈哈,席容炎会答应?哈哈哈哈哈!你以为冯同庆搜刮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最后还不是都送进了宰相府的大门。席容炎要是没有这份贪念,就不会坐到宰相这个位子上了。”
“还是公子见事明白,小人佩服。”
“对了,消息递到西山了吧?”
“您放心,小人亲自去的,找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安然姑姑,中间一点消息都没走漏。”
“你办事一向谨慎,我自然是放心的,辛苦你了。”
“公子客气了,小人的命都是公子救的,小人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烛火微微晃动,方承鹤抬指拨弄着斗笠上的竹篾,瞧那映在地上的影子像是一张蛛网,轻而易举地罩住了所有的人。
方承鹤淡淡一笑,“这么些年,太后娘娘也该出来走走了,要不他们都快忘了,西山里还有这么一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