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夫人帮他摘下红宝石官帽,面带担忧地仰头看他,“老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他握了握她的手,“娘娘留我说了会儿话,没什么大事。”
他看到殷氏怀中的孩子,眼角浮出一丝笑意,伸臂道,“今日让我也过过含饴弄孙的瘾。”
殷氏便将憧儿抱给他,他摇着憧儿,目光慈爱极了,他瞧瞧弥成,又瞧瞧殷氏,笑道,“鼻子像爹,眉眼像娘,这孩子可真聪明,专挑俊的地方长。”
众人听了都笑,席容夫人给华盛使了个眼色,华盛便去传菜。
不一会儿,丫鬟们鱼贯而入,捧了美酒佳肴进来。
席容夫人道,“小戏儿都预备好了,这会子就让他们唱吗?”
席容炎将憧儿交还给殷氏,掀袍坐下,“唱。”
台上梨园风光,台下欢声笑语。
席容夫人抱着憧儿,眉眼间难得露出几分慈色,殷氏挑了些易消化的吃食,一勺一勺给憧儿喂着,时不时同席容夫人说笑两句,她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弥辉一向顽皮,此刻碍于父亲和大哥都在,倒是难得的守规矩,夹了几筷子肉,又央了席容夫人,便猴儿一样地跳下椅子,找花厅外的丫鬟们掷骰子去了。
弥德素来吃得少,这会子吃完了也不下桌,静静坐着听父亲和大哥两个人闲话。
弥成提起鎏金嵌宝云纹银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奉与席容炎,一杯自己拿在手中,洒然而叹,“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头奔波,实在不孝。”
席容炎接了酒盅,和蔼一笑,“上次见面,还是我去蜀地办事,途径你那里,住了两天,一晃也有三四年光景了。”他说着,抬眼打量弥成,“成儿,你瘦了许多,如今回来了也好,在京里享享清福,做他几日快活神仙。”
二人碰杯,仰头饮尽。
“江南风光好,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可惜那边的林家盘根错节多年,又因着陈家的事,心里一直记恨咱们,我费了十年功夫,才打通那边的人脉关系,如今,哎——”
“林家书香门第,世代清流,到林家老太爷那辈,兄弟三人又包揽了前朝的状元、榜眼、探花,天下桃李,半出林家,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说败就能败的。当年陈家的事儿波及甚广,陈家又与林家有着姻亲之谊,我原以为唇亡齿寒,林家也难逃此劫,谁料皇上不但没追究,还将魏皇后的妹妹霍娴嫁给了林家三房的嫡次子林修仁,后来林修仁进了内阁,官至大学士,更是在天下读书人中享有清誉。林家的势力,早已不局限于江南一隅,如今你回来了,父亲在朝中也算多个臂膀,这是好事儿。”
“父亲说的有理,伯爵虽然没有实权,到底是个虚名,怎么着也能压上林修仁一头。”弥成说着,偏头看向身侧的弥德,笑道,“二弟也该考取个功名才是,成日赋闲在家,白白虚度了这大好光阴。到时候我们父子三人同朝为官,互为助力,岂不甚好。”
台上,小戏子正唱着《琵琶记》里的第十出《杏园春宴》,弥德心里想着那滴溜溜转的耳坠子,嘴里跟着低声哼唱起来,“花影乱,日朦胧。沸笙歌,引纱笼。”他没成想弥成会突然谈到自己,忙住了嘴,面有赧色地笑了笑。[1]
席容炎瞥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听台上唱的吗,你大哥就是那’如今端的是男儿,行看锦衣归故里’,你呢,就只会拣些淫词艳曲来唱!”[1]
席容炎的声音太大,惊动了一旁的席容夫人,席容夫人蹙了蹙眉,一面哄着怀里的憧儿,一面吩咐华盛,“还不快叫他们换出戏唱。”
华盛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台上的唱腔便止住了。
冲末扮成萧丞相,领着祗候上了台子,“秦府图书世不收,汉家刀笔我为优。请看约法三章在,第一功臣是酂侯。小官萧何是也,本贯丰沛人氏,辅佐汉天子有功,官拜丞相之职——”[2]
台下,弥成笑着帮他解围,“父亲别急,俗话说,人不轻狂枉少年,等以后二弟成了家,把心一收,性子一定,便好了。”
“成家?哼,小小年纪,便养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谁家女儿能瞧的上他这么个浪荡子?书么,也不好生读,还号称什么‘京城五俊’,成日跟着一帮膏粱纨绔在缀锦楼里鬼混!”
弥德脸有些红,分辩道,“朝中有你和大哥,宫中还有大姐,咱们家已经是烈火烹油,鼎盛非常了,还不许我做个闲人吗。京城五俊里面,裴延敬、方承鹤、李莲蓉、宁凯风哪个不是履丝曳缟,吃酒听戏,怎么偏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
弥成看见席容炎面有愠色,怕弥德挨骂,忙抢先说,“二弟,咱们家现在看着风光得意,实际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十二年前,为着陈家的事,我们已经开罪了林家。魏皇后的本家霍家,同我们更是死敌。你说的那几人,各有来头。”
“裴家太爷乃是三朝元老,方家则是太后本家,李莲蓉之父李茂早在前朝便在吏部供职,新帝即位,朝中官员大换血,李茂善于钻营,升任尚书,其子李莲蔚又在吏部做了员外郎,世人都道吏部应该更名“李”部。宁家虽被抄了家,但皇上为了彰显仁慈,还是留下个庶孙宁凯风承袭爵位,哪里是我们能比的。父亲出身寒门,外无世族倚仗,内无功名帮衬,苦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到今天这个位置,如若子孙不济,将来必有后患。”
弥德还从未听人同他讲过这些话,一时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