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炎身穿中衣,立于榻前,他的脸上一半擎着月色,一半匿于黑暗,使人看不明其中神色。
席容烟迈了进去,却又犹豫起来,他们虽然名为父女,实无血缘,何况,此时已然三更,二人见面并不符合礼数。
“把门关上。”
席容炎的声音极冷,容不得人反驳。
席容烟吸了一口气,回身关门,屋中仅存的光亮瞬间又暗淡许多。
席容炎打量着她,缓步走了过来,最后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站住。
席容烟隔着一层半透的纱,只觉得那气息灼热无比,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席容炎轻蔑一笑,跟着上前一步,手挑薄纱,露出她隐在帷帽之下的脸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眉若玉钩,眸含秋水,铅华浅就,胭脂轻染,唇间一点嫣红,宛如出水芙蓉。
她的眸子恍若星汉一般深邃皎洁,一眼过后,再难忘怀。
她很美,却不是那种娇娇媚媚,柔柔弱弱的美。
她美得干净,纯粹,动人心魄。
如月,似雪。
“世人皆道,娘娘姿容,堪称绝色,依我之见,却不如你。”
席容炎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他的手落在席容烟的脸颊上,甚是滚烫。
“娘娘是福泽深厚之人,烟儿不过草木之躯,幸得父亲收留,怎敢与之相较。”
席容烟在说“父亲”二字时,刻意放缓了语调。果然,席容炎看她半晌,恹恹收了手。
“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父亲待烟儿,宛如亲生。”
这话不假,席容炎虽然在朝堂上作恶多端,对她却是极好的。
十二年来,席容烟锦衣玉食,侍女成群,出有罗帷软轿,入有闺阁小院,和进府之前的乞讨生活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席容炎还专门为她请了大家入府授业,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我原本想让你进宫侍奉圣上,协助娘娘巩固席容一族的势力,只可惜,娘娘不肯。”
席容烟不觉松了一口气,她自然是不愿入宫的。她虽卑微,却也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来,你出落的越发亭亭,我也舍不得你入宫了。”
“古云,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烟儿也舍不得离开父亲母亲。”[1]
席容炎嘴角微扬,“只是,眼下有一件为难的事。”
“烟儿愿为父亲分忧。”
“你来之前,我本想处死寒星。”
“不知,寒将军犯了何事?”
“他办事不力,理应受死。”
席容烟微一屈膝,“寒将军为父亲效力多年,一向忠心,还望父亲宽恕于他。”
“那么,烟儿是不想他死了。”
“寒将军带烟儿入府,父亲养烟儿长大,烟儿受恩,断不敢忘。”
“既如此,你可愿意接手寒星手中的任务,将此事办完?”
席容烟一愣,她猜不出席容炎会让她做什么,但话已至此,她只说,“但凭父亲吩咐。”
席容炎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口中赞道,“这一张脸,他便是死在你手里,也是不亏的。”
席容烟的面上宛若红霞,她微微侧开脸,向后退了半步。
“罢了,你回去罢,过些日子我会告诉你如何行事。”
“那父亲早些休息,烟儿告退。”
席容烟推门出来时,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往后如何,眼下能够全身而退,就已很好。
她快步往烟雨阁走,路上撞见了一个提着灯笼巡夜的婆子,那婆子便停下来向她行礼,“烟姑娘。”
这正是席容烟在宰相府的尴尬处境,论起来,她是席容炎所认的义女,也便是席容家的三小姐,但宰相府上上下下皆知席容炎并未把她当女儿看待,而是另有打算,便不称“小姐”,只称她为“烟姑娘”。
席容烟微笑着点头致意,心中想的却是若是此番能离开宰相府,便离了这种尴尬的处境,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席容炎的席地斋离她的烟雨阁略有些远,中间还要途径一个小花园。
晚风习习,月色阑珊。
不知为何,席容烟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她,不觉又加快了脚步。就这么一路慌慌张张的走来,总算看到了烟雨阁。
侍女桃夭正在门口四处张望,见到席容烟的身影,赶紧提着灯笼迎了上去。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爷这么晚唤姑娘过去,偏又不许人跟着,真真是急死我了。”
席容烟扶着桃夭的手,刚要进门,又回头张望起来。
“姑娘在看什么?”
“无事,想是我眼花了。”
桃夭回头望望,见并无人影,便扶着席容烟进去,回身关了院门。
风起,地上的斑驳掠影不住摇曳起来。
寒星抱着剑,立在对面的树梢上,直到里面熄了烛火,方才飞身一跃,遁入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