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要换新系统,实验,弄得好可能要裁人。同事明里暗里、旁敲侧击找他打探消息,表示自己并不担心。
方鹤翎“啊”了一声。既然要减员,他师兄为什么要给他发入职邀请。
不对,他什么时候,习惯有这么个师兄了。
“水!”
方鹤翎手忙脚乱,关了饮水机。
“不说就不说呗,谁在意了……”
同事嘟囔着走开了,剩下他一个人,拎两桶水。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看不出来“枪打出头鸟”么。他只是不想惹麻烦,又不是没这个能力。
宋灏母亲还在医务室,程苏和宋灏依旧没醒。程家人期间闹过几次,被执法处以“涉案相关”挡住。程母坐在地上捶打,头发衣服都乱了。
程苏好像没有父亲。
最起码方鹤翎没见过。执法处队员指着个递烟赔笑的人说那是程苏父亲时,方鹤翎有一种“他居然是活的”的惊奇感。
他为自己匆忙的下意识忏悔。
纪松钰从后面冒出来,用食指蹭他的手。
纪松钰是陪主任来的。两年前的事被翻出来,学校脸上也不好看。和当事人家属交涉,一直以没时间搪塞。即使他们儿子在医务室,除了要求校方赔偿,他们之前没露过面。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
主任清了清嗓子。
“……叫你家男人出来跟我谈!你能顶个什么事。”
宋妈妈眼睛红肿,隐隐抽泣。程苏母亲也从地上站起来了,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丝。
“她男人?执法处关着呢?你想进去?”
方鹤翎听见纪松钰开口,和他对视,对方投来“安啦”眼神。
程苏母亲还想说什么,又听见纪松钰说,“经……调查,你儿子,当然还有她儿子,躺在这里,是咎由自取。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哼,他们给人家女孩子造黄谣,导致人家跳楼……扰乱课堂秩序,组织小团体,煽动同学孤立老师。他胆子大,你们家长教得真好。”
“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儿子厉害,领导能力强啊。”
执法处队员也没想到,会有人把他的心里想的话说了。不过这遣词用句,会被领导骂的。在这个低气压环境里,他真不想接嘴。但职责所在,执法处队员润了润喉咙。再不开口要激发矛盾了。
“这位同志说的不错,你们家长……”
纪松钰说话她还能当没听见,执法处队员这样说,程苏母亲一下急了。
“话不能乱说!那个女的自己想死,关我家程苏什么事!”
她显然想起来了,“不是赔过她家钱了,怎么,还不满意?”
“什么家长的责任,我送儿子上学校读书,就是因为我教不起!我有这水平,要你们老师?我交了学费,你们是不是得照顾好我儿子!现在他,他们躺在这里,你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你、你过来。”
程苏母亲说不过,拉宋灏家一起。她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她扭头,看见她老公站在人群外。
“站那么远干什么,你儿子!进来呀。”
她恨铁不成钢,这么多人在场,又不好发太大脾气。
纪松钰勾起嘴角,“行吧。”
他是看出来了,程苏父亲也是个狠角色。
这男人当着外人示弱,听到招呼跑过来,还不忘收拾自己,解开的衣角拍一拍。程苏母亲嚷着,给他扣上扣子。
方鹤翎跟看戏一样在边上待着。他只是来看看宋灏母亲情况,料不到也能遇到纪松钰。
“只能说我们心有灵犀。”
纪松钰试探地把手塞进方鹤翎手里。先前方鹤翎没有扔开他,他感觉尝到点甜头,逐渐得寸进尺。
“我多懂啊,方老师。我也是个男人!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装傻充愣就能得到好处,这种好事,怪不得败类越来越多了。”
纪松钰小声跟方鹤翎咬耳朵,当然,他的声音清亮,实际上,执法处几个离得近的,都能听清。
同样听见的还有程苏父亲。
男人一咬牙,“请问,你是在说我么。”
“啊,我没有。”纪松钰无辜,“是什么,让你对号入座。”
程苏父亲脸色一哂,支支吾吾,不肯出声。
程苏母亲又急了,“什么玩意?”
她根本没往她老公身上想。在场这么多男人,人家没有指名道姓,怎么她老公自己跳出来了。
不过这么多人,她实在没有勇气怪老公,只能硬着头皮,“你说了什么?我不管。道歉!给我老公道歉。”
程苏母亲不依不饶,父亲还是不出声,呆呆傻傻地站着。
执法处队员离得近的看不下去,眼神征求领导同意,上前把两夫妻劝到旁边。
“你看到了,人一旦被说中,就会着急……跟性别好像没有关系。”
纪松钰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侧头跟方鹤翎显摆。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着急。”
方鹤翎“嗯”了一声,又瞪他。
“你惹他们做什么。”
“都是第一次做人,我也没学过。我还没有骂人呢。我记得有人说过,心脏看什么都脏。我骂出来,给我干净的心灵腾位置。不过方老师,我一般不骂人的,我骂的那些,都不能称为‘人’。”
纪松钰摆出一副“我超乖”姿态。
方鹤翎觉得他强词夺理,仔细一想似乎没毛病。他跟子谦说过,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因为心灵是对外界的映射……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方鹤翎感觉自己被翻旧账,像学生被家长看见藏在书包里,上锁的日记。
他想到什么,“你记起来了?”
“什么?”
纪松钰眼睛眨眨。
“方老师,我应该记起什么?你又把我当成那个人了?他对你这么好么,这么久,你还忘不了他。”
他生气了。方鹤翎看见纪松钰松开手,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方鹤翎想挽回,伸了一半的手僵在空中。
他用什么身份立场。
纪松钰肉眼可见地不开心。
他走到主任身边,“如果他们还是这个态度,学校是可以走法律途径的,对吧。”
主任接茬,“对,出于人道主义,我们惋惜每一个学生。只是校方……各个角度,那个女生更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他们可以上诉,校方也保留追究的权利。”
执法处的人还在安抚程苏父母,为纪松钰捏了把汗。
纪松钰走到方鹤翎身边,越过他,看向坐着的宋妈妈。
“至于你——”
他语气一转,眼神慢慢环扫室内,落在窗外远处的树上。过了一会,收回视线。
“他们劝你息事宁人,让你顾全大局,为了孩子,忍一忍。但是你不要忘了,你首先,是你自己。永远不要为别人,放弃你自己。”
宋妈妈点头,纪松钰知道她没有听懂。
“如果连你都不在乎了,那确实,没有人可以帮到你。”
纪松钰手在宋妈妈身上虚空划了一下。宋妈妈感觉肿胀的手腕一阵清凉。
“宋灏?谁是宋灏。宋瀚……是谁?”
她喃喃自语,混浊的眼神逐渐清明。
“您好,我要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