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悦白一下子沉了脸色,冷冷的目光看向安启明,自他及冠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当面羞辱于他。
“闭嘴,否则日后你白家的事情不要再找我,我说到做到。”安启明一把拉住白晚秋的胳膊。
白晚秋瞬间停止挣扎抗拒,僵硬着半个身子,摸样有些滑稽,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安启明。
见她安静下来,安启明沉声,“老三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置,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再说了,哪个年轻人没沉溺过儿女情长,我安家又不是无名之辈,为他兜这个底儿还不在话下。”
安启明前半句是对白晚秋说的,后半句明显是对安殊亭的承诺。他自己本身年轻的时候荒唐事也干了不少,也就是遇上白晚秋之后才收了心。
安殊亭不可置否,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闹剧,一桩风流韵事带来那样巨大的利益,足以让安启明闭上嘴巴,甚至主动为孙悦白暂时扫清安家阻碍。
看着安殊亭满脸漫不经心,实则眼神清明,老练如安启明在那一瞬间也产生了一丝心虚,下一刻便重新定了定心神。
反正目前看来安殊亭没有吃亏,自己又何必做个恶人,至于以后他二人之间会不会后悔就不是他操心的了。
且他近些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忽视了老三许多,若非今日听孙悦白的话,他竟不知老三在这个家活的这样不痛快,他们这群血缘最亲近的家人反而不如孙悦白为安殊亭打算的多。
“夫君……”白晚秋紧紧地攥着安启明的衣袖,指尖泛着白,她到底不甘心,但这是安启明少有的震怒时候。
白晚秋这么多年能将安启明笼络的死心塌地,就是因为她很能把握安启明的底线,一时间经只能僵坐在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听着他满口安殊亭,仿佛自己是后母一般,一时间心中又恼又恨。
满身的羞耻感让她半蜷缩着身子,另外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捂住肚子。
安启明垂眼,“你侄子去书院的事情就此作罢,我不会给他推荐信。”
白晚秋瞳孔紧缩,那种震惊到失语的情态,让安启明忍不住眯起了眼。
如玉珠滚落的眼泪滴答滴答打在安启明手背上,如果是从前安启明一定会妥协退让,但今天单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突然觉得有些腻味。
委屈又娇弱的模样令安殊亭看得咋舌不已,见孙悦白也一动不动的盯着看,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这种惺惺作态的模样可不讨人喜欢。”
孙悦白如今在感情方面有着无比强烈的向学之心,那些令人又欢喜又恼恨的手段有时候让安殊亭都觉得难以招架。
孙悦白蓦然被碰了一下,转过头借着衣袖遮挡一把捉着安殊亭的手腕,“你倒是跟安启明不一样。”
白晚秋明明在男人间无往不利,尤其是这幅娇弱可欺的模样,将安启明拿捏的死死的,要不当年她又怎么会在家世、才情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成为安家夫人。
安殊亭显然不吃这一套,这副冷眼旁观看热闹的模样,和平日里对自己体贴细心的行事天差地别。
“好了,你两人都是老夫老妻了,倒也不必当着我们的面恩恩爱爱。”看着安启明、白晚秋僵持不已,安殊亭拍了拍掌心。
清脆响亮的掌声果然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安殊亭朗声宣布“还有我打算和瑾郎成婚,不如趁此机会私下将婚礼办了。”随即语气一转,冲着安启明委婉道,“还有聘礼,父亲不防整理整理顺手也给了我。”
今日所见倒是让他发现自己过去对安启明这个父亲认知的偏差,他意外的开明,虽然平日里看似严肃谨慎,但意外的不迂腐,而且这位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心意。
眼看着安启明霎时间皱起眉头,却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驳,安殊亭定了定神趁势追击,“我们就请自家人私下里办一场就行了,您既然做了一回开明之人,索性送佛送到西,我和瑾郎心里记您的好。”
安殊亭一口一个瑾郎听得安启明浑身不自在,他定定地盯着安殊亭,再看一眼安殊亭身边浅笑不语的孙悦白,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种种,又想着孙悦白的承诺,咬牙挤出来两个字“依你。”
说完安启明不再看安殊亭一眼,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心中会产生摇摆不定的想法。
孙悦白和安殊亭的事情就这样在安家过了明路,甚至于短暂的十天内,安殊亭当真在安家办起了婚礼。
虽说是一场简单的婚礼,只邀请了两家人,这些并不妨碍安殊亭将他们的婚礼置办的尽善尽美,安家上下处处挂满了红绸,点上了红灯,十步间距就能看见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
结婚的喜庆就这样被一步步渲染出来。
在那些或因为各种原因过来的谢家、安家人面前,两人虔诚的完成了婚礼仪式,哪怕在场的人似乎神色各异,气氛也并不怎么融洽,但也阻挡不了安殊亭和孙悦白紧张愉悦,又充满期待的心情。
如银盘般圆润皎洁的月渐渐隐在云后,青色石板的小路铺满了艳红的花瓣,微微清风轻抚花路两边的红烛,带出晕黄色的光点。
安殊亭牵着孙悦白的手站在路的起点,遥遥望去,似星光点点挥洒出它们的祝福,孙悦白曾经无数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曾经独自挨过的多少个夜晚,梦中的他渴望的追逐着那条通往光明梦幻的小路。
梦境中,明明那么近,可孙悦白却怎么也够不着,又或者只要他的脚踏上去,那条路上就只剩下令人厌恶的老鼠爬来爬去,啃食着孙悦白的脚趾。
“你看,我就说你想要什么,只要咱们努力怎么会实现不了。”安殊亭抬手指向远处,那是他们新房的方向,
孙悦白的目光落在安殊亭的指尖,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曾经平整冰冷的石板路烛光闪烁,鲜花遍布,孙悦白试探的抬起脚,又看了一眼安殊亭,脚轻轻的落下。
他低下头,看着鞋边落下的海棠花,在烛火月光的映照下莹莹微光竟有些晃眼,旁边落下了另外一双脚,和自己穿着同样的鞋子,安静的,守护的陪伴在一旁,孙悦白忍不住抬手挡在眼前。
“走吧,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伴侣,生同衾死同穴的那种。”安殊亭不知道孙悦白所想,看他站在原地,勾起孙悦白的尾指,十指相扣,牵着他就往前走。
孙悦白似乎能感受到周围的灼灼目光,或许这些人里没有人对他们真心祝福,但他依旧高兴极了。
涩然的情绪散去之后,浑身都兴奋的颤抖,只是素日良好的教养让他还能保持进退有度,跟在安殊亭身侧一步步往前。
“他们看起来实在般配。”安家大嫂望着安殊亭和孙悦白勾连的指尖,仿若无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低声感慨。
她的夫君斯文明理,二人成婚以来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她原本心中已经十分知足,可今日再看这两人,竟无端生出几分羡慕。
“荒唐至极。”安殊亭的大哥也盯着那两人,不用想他都能想到周围人带着假笑的模样,可他们谁也阻止不了,没见素来强势的谢家竟也来人参加婚宴了吗。?
“来庆贺的人可一点不少。”这几天他夫君嘴里就只剩下荒唐至极这个词语了,安大嫂指尖动了动,意有所指的望着四周熙熙攘攘的围观众人。
“那些条条框框本就只能限制弱者,到了孙悦白如今的地位,他就是再荒唐,别人又能拿他如何。”谢大嫂说完,看着夫君沉默不语,嘴上扬起了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转瞬即逝。
安殊亭此刻浑然顾不得那些外人心里的百转千回。
他挽着孙悦白的胳膊推开新房,“今日过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
孙悦白有些恍然,望着满目艳红的屋子,第一次感受到艳丽色彩带来的喜庆之感。
他也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原以为这种事情这辈子与自己无关,谁想到能有今日,这般想着,他看了一眼安殊亭,抬手掀起嫣红色的纱幔,转进了内室。
花团锦簇的大红喜字又让他找回了几分真实。
绣凤鸾的大红被祳堆满床前,漆红雕花大床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帘,艳红透亮的红烛将新房照得如梦般香艳。
“原本挑的时候只想着应景,没想到烛火映照下倒是氛围十足。”安殊亭牵着孙悦白坐到床边,满意中带着惊喜的打量着新房。
这会儿他手心发烫,想着今夜的洞房花烛,心中满是兴奋与期待。
“你这般用心又怎么可能不好。”孙悦白看着安殊亭眉眼含笑,紧绷的情绪骤然散去,身体舒展靠着安殊亭,温热的额头紧贴着安殊亭的侧脸。
安殊亭对孙悦白的情绪反应极为敏感,他能感受到今日,孙悦白的情绪起伏,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平顺惬意,这个时候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孙悦白都不拒绝。
“那等会儿……”,未尽的话在舌尖滚动,安殊亭凑到孙悦白耳边,指尖摩挲着孙悦白艳似桃李的唇瓣,喉头滚动,声音沙哑低沉。
孙悦白不语,只攀着安殊亭的肩头。
“公子……”
噼里啪啦的敲门声伴随着平安略显焦急的呼唤,让黏糊暧昧的气氛戛然而止。
孙悦白倏然端坐,慢条斯理的抚平有些褶皱的衣襟。
安殊亭抿唇,皱着眉望向门口。
“公子!”平安敲门的节奏越发急促。
安殊亭止不住的磨牙,听着门外嘈杂声越发大,他也明白平安不会无故打扰,只是到底心中郁郁。
孙悦白也冷了神色,拍了拍安殊亭的手背,起身,掀起窗户。
“怎么回事?”
听到先生清凌的声音,平安转头,看着隔窗站立的人,明明对方神色平静,平安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走到窗下,低声回到。
“郎君,外面来了一群官兵,凶神恶煞的,说是要拿人,我将老爷和您的名头报出来,他们也不收敛,直接闯了进来。”
孙悦白脸色毫不掩饰的难看,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隔着窗户已经看见了奔涌而至的官兵,敢不顾谢家和安家的名头,那些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因为怕麻烦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了许若诗那个妇人。
“这又是哪里来的瘟神,真会挑时候,老子一辈子一次的婚礼,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吗?”安殊亭眼见事态不对,也跟过来,眼瞅着这群人来者不善,低声咒骂。
比起孙悦白的冷静沉着,他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郁燥,这么长时间,自己事事谨慎,就是为了避免书里描述的那些劫难。
哪怕一切顺利,安殊亭也始终警惕着暗藏在背后对孙悦白虎视眈眈的人,也就是这段时日发生的好事太多,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谁能想到偏偏在自己成婚整天出了意外。
“先生叨扰了,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身形魁梧,容色刚毅的中年男子隔着烛火冲孙悦白抬了抬手。
孙悦白抬手,啪嗒一声,窗户落下。
“那是齐将军,许若诗的夫君。”知道安殊亭或许不识来人身份,孙悦白转头解释了一句。
安殊亭咬牙,“白晚秋那么厉害怎么不好好克一下那个女人。”
她曾经的情敌不是过得不好就是落魄不已变成了为生计发愁的底层人,怎么这个最恶毒的许若诗还能享着荣华富贵,到处搅风搅雨。
孙悦白对于安殊亭直呼白晚秋的名字恍若未闻,只安抚理了一番他鬓角有些凌乱的头发,
“对方来着不善,我们便去会会,别担心。”孙悦白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对安殊亭笑了笑。
哪怕官兵围府,一看麻烦就不小,可对方依旧不紧不慢,沉稳自若的模样让安殊亭也定了定心神。
“小人难防,还是要警惕,他们此次图穷匕见,官兵逼府,想来做好了准备,且这般不顾后果,会不会是你曾经的政敌。”安殊亭低声提醒道。
孙悦白点了点头,敛下眼中的思索。
确实,最起码只在金陵能够完全无视谢家的人实在不多,就是从前与齐家多有龃龉,无论暗地里风云诡异,面上都维持着风平浪静,今日突然发难莫不是王都出了牵扯。
齐炳通领着手下的人马,团团围堵在了孙悦白的新房前,目露精光,眼睛扫过张灯结彩的院子,冷笑一声,冷厉的视线最后落在投射出人影的窗户上。
就算是昔日不可一世的孙悦白又如何,今日过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前程,牵扯到了科举舞弊,有谁又能轻易逃脱,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
这样想着,他默默的挺直了脊梁,站在那里,一派气定神闲,似乎又有了昔年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通判大人这样大动干戈,果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安启明大步流星的赶来,衣袂翩飞,显然处理了前厅的善后,匆匆赶来。
他声音前清亮舒朗,却带了几分问责,站在齐炳通面前,满心的不悦全都表露在脸上。
齐炳通咧嘴大笑,随意的拱了拱手,“安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也是秉公办事。”
“好一个秉公办事,秉谁的公,怎么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安启明质问,心中却觉得蹊跷。
他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和齐炳通算不上融洽,如今在衙门也时有争锋,可齐炳通虽说为人桀骜,平日做事还算有分寸,若非有所依仗,他绝做不出绕过自己调兵的事情。
“我自有一番道理。”齐炳通笑了笑,却并不再理会安启明,转而紧紧的盯着门的方向。
咯吱的开门声瞬间引来众人的关注。
孙悦白推开门看着满院子的士兵,微微皱眉,“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齐大人这般冰刃相加是什么道理,莫不是觉得我谢某人好欺负。”
齐炳通看着孙悦白一身大红喜服,倏然大笑,又眉眼轻佻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安殊亭,“谢灵均你从前便特立独行,如今却是连一点脸面也不要了,和个男人成婚,亏你做得出来。”
笑完,他突然冷脸,“孙悦白涉嫌会试舞弊,我奉命压你进京受审,你可不要让我为难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