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直直望过来。
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迎着日光微眯,光影在他凛冽的眉宇间跳动。
沈攸来不及避开,就这么直接撞入他的视线之中。
紧接着,她听到自己否认的声音,“不认识。”
她的前夫婿,是那个猎户,而不是劳什子镇国公。
楼下,缰绳勒住,马儿彻底停了下来,不再前行。
褚骁显然是听到了这一问一答,望过来的目光比她记忆中的更加冷厉。
他侧脸上的那道烧疤不见了,可周身挟带着的威厉气势却越发明显。
终于听到身旁的姑娘回答自己,侍御史家的二公子面露惊喜。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为了能更多的了解沈攸,他脑子一热,直接问出口,“听闻沈大姑娘以前曾去过南边,不知在那边住得可还习惯?”
临安城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作为堂堂承德侯嫡长女的沈攸,六年前曾下嫁于南边一猎户。
只两年光景,便捏着一张和离书回到了京城。
沈攸默了默,望着马背上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答道,“不习惯。”
“不习惯那儿的吃食,不习惯那儿的生活习性。”
“更不习惯那儿的人。”
话落,她满意地看着男人浓密的剑眉紧拧在一起。
姑娘的声音轻缓,却字句清晰。
褚骁端坐在马背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两人和离四年后的第一眼第一面,没想到是见到她在与旁人相看。
他握紧手中的缰绳,麦色手背上,青筋微突。
连一旁随从问他要不要回府,都没有回答。
初夏时节,日光轻和,好似在姑娘周身镀了一层珍珠柔光。
如果,没有旁边那碍眼的人。
许久未曾被这双浓郁的眼睛看着,沈攸心底有些发毛,转过身便想回到茶座内室。
却没想到,脚尖刚一侧,原本系在腰间的香囊被栏杆上的毛刺一勾,系带微松。
香囊掉落,就这么直直落在那高头骏马马背上。
男人那双遒劲有力的大手旁边。
沈攸:......
早知道刚才就不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了。
香囊掉落是在场之人皆没有想到的。
侍御史家的二公子见状,自告奋勇,“沈大姑娘放心,镇国公是讲理之人,不会为难于你。”
“在下去帮你捡回来。”
“哎...”沈攸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只能看到年轻男人积极下楼的背影。
从茶楼二楼到街道上,不过几息时间。
侍御史二公子跑得比沈攸想象中的还要快。
他站在褚骁那匹高头骏马旁边,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既想在镇国公面前展现自己的礼节,又想在承德侯府嫡长女面前表现自己的风度。
“在下李育,见过镇国公。”
褚骁没有开口,目光从二楼栏杆边那张柔美轻妩的脸蛋移至面前之人。
沉肃的气场压得李育快要喘不过气。
李育不敢抬头直视,只是看着被男人握在手中的杏白色香囊,道,“适才朋友随身的香囊不小心掉落,多谢镇国公接住,才不至于让香囊蒙尘。”
话落,他伸出双手,没有明言,意思却很明显。
便是要拿回香囊。
可褚骁一动不动,连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
杏白色的香囊在男人麦色的掌心之中,对比格外强烈。
有淡淡的桂花香气自香囊散发开。
沈攸站在二楼栏杆旁,期盼他将香囊还回来的目光格外殷切。
但褚骁没有如她所愿。
须臾。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再回到李育身上。
这才道,“香囊对于女子来说,乃是十分重要的物件,李公子确定,自己与那姑娘熟稔至可以代她拿回香囊?”
“这...”李育尴尬,甚至有些汗流浃背。
既因为褚骁沉沉慑人的气场,也因为他所说的话确实是真。
李育今日与沈攸见第一面,即使两人是在相看,即使他不介意她二嫁的身份,可他与沈攸并不熟,这是事实。
他无法否认。
半晌,他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沈攸见此,捏着团扇便想要自己下楼将香囊拿回来。
转身的一瞬间,就听到褚骁冷沉的声音。
他道,“香囊如此重要的东西,本官代为保管,烦请李公子转告失主,请她自己来取。”
话音刚落,男人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马蹄飞快踏过水洼,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孩童们避让,没了水,也没了乐趣,全都散开。
而李育没能拿回香囊,只能悻悻然回到茶楼二楼。
这一桩小插曲并未磨灭他想要继续同沈攸相看的意愿,他搓了搓脸,堆起笑,“沈大姑娘,今日有些意外,不若待明日?一同到梨园听曲儿,可好?”
闻言,沈攸温柔扬起抹笑,只是这笑却未达眼底,“李二公子是吧?”
“想来您必然是这梨园的常客,才能哄得小杏春愿意离开,只是您的后宅之事搁置,迟迟无法处理,如此说来,倒是我沈府高攀不起了。”
如此无担当的男子,要来何用?
今日这一遭沈攸本就是被“哄骗”来的,此话一落,她直接转身离开。
留下李育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冷汗直流。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养外室一事既被沈攸知晓,那这桩婚事便也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