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请留步。”
昔年的傅家宅邸,女孩绕过绵延起伏的房舍围墙,避开所有耳目,独自一人出现在白衣道长的身后。
“小女有一疑,不知可否请道长解惑。”苍白的小脸映衬在红色软和的狐裘中,说话时锃亮的眼睛透出几分生气。
“……”白衣道长默了默,看着女孩连他腰部都不及的身高,淡淡开口,“傅小姐,你的惑,我解不了。”
他以为女孩是不愿相信自己无药可医的事实。
“……不,是可解的。”女孩定定地说,“道长,母亲说您已活了数百年。”
“……”数百年在修界算不得很漫长的数字。道长拢起袖,不欲回话。
“数百年是凡人一生都企及不了的岁月,不是吗?”女孩向前走了两步,“所以要什么样的执念,您要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在手上刻下这样深的印记呢?”
空中的水汽在一瞬间仿佛全部冻结。
“若您不愿,手上的刻痕会自己愈合吧。”女孩直勾勾看向道长因错愕下意识蜷起的手。
左手上是此方人界使用的语言,而右手——
是简体正楷:回家。
他想回家。
“那么,您是想回哪里的家呢?”少女偏头。
“……先生?”
——
往事回稍,傅玲燕闭了闭眼。
离了傅家的桎梏,松月派所在的山峦已经隐隐能看见,呼啸而过的风云几乎将所有东西抛之脑后。
应晓桃整个人软绵绵摊在玉如意上,四肢下垂,在稍低一些的地方慢悠悠飞着,无论乍一看还是仔细看都很像是嘎了。
慕容允因为祝灵楼的事宜,未与她们同行,计划是晚几日直接去铂州的钥城等她俩。
傅玲燕将目光又落回前方,顺便控制着凌云又往下降了些。
上一回她从傅家离开……可比这会轻松惬意的多。傅玲燕叹气。
当时的她极度希望逃离傅家,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被请来的修者是谁……所以隔着纱帐瞥见熟悉的字迹时,她第一反应是看错了。
普通修者她可能没多大把握,但若同是外来者……这种设想对当时的她来说太过美好。
太过美好的东西在傅家是长久不了的。
傅玲燕继续按耐着,在每一次问诊时更加仔细的去观察修者的一举一动。
她的病症奇特,五脏肺腑皆呈现衰败之势,脉象虚浮无力,按理说应是病入膏肓缠绵病榻之人。
而看她上去能动能走,并不像生机将绝的样子。只是过于苍白的面容和瘦削的身体,总让人联想起体弱多病一词。
但她身体很强劲,其实。除了偶然的喋血和间歇性无力,还没到要死不活的地步。
后来是那位白衣道长,也就是现任松月派掌门、她的老师褚明熙告知,是她天生根骨奇佳,孕育的灵根自主吸纳灵气护住心脉、才延缓了她的病症。
傅玲燕暗中寻褚明熙说开后,原本抱着应付心态的褚明熙态度一百八十转弯,从一开始的漠然转为了温和地嘘寒问暖,把一众下人整的双目圆睁。
褚明熙是关明渊推举过来的,龙都内对修界的正经修者半畏半惧,又有监察司做保,因此傅家待褚明熙很是尊敬。
在褚明熙突然又提出傅玲燕有法可医时,傅家也没过多怀疑。
傅玲燕亦未多问,倒是褚明熙自己解释了:“若你只是人间的普通世家小姐,那我确实治不了。但你我既有同乡之缘,你又不愿意待在傅家,那不正好。”
治疗方法就是带傅玲燕入道。
傅玲燕对此举双手双脚赞同。
二人一拍即合,互相通气,终于是翘动傅家家主同意褚明熙带傅玲燕离开。
当时傅玲燕还很诧异,也是在那是知晓了龙都的禁制和天道对外来者的约束。
“……说起来,我夜里是很难入睡,而且一梦都是前世之景……”面容尚小傅玲燕拖着瘦的尖尖的下巴,“原来是因为我快没了啊。”
“是啊,我自来这边后也很久没做梦了。”褚明熙一掀白衣,长腿一撇,坐的毫无仙风道骨可言,“上一次似乎还是两百多年前。”
“……两百多年前?是遇到什么危险生死攸关了吗?”傅玲燕疑惑,“话说,修者还需要睡觉?不都是闭关吗?”
褚明熙短促地哈了一声。
接着,他向傅玲燕讲述了自己六百多年在此界的颠簸历程。
褚明熙的初始开局比傅玲燕要好上不少,一出生便是修界门派的小公子,因此习法入道没什么阻碍。
问题出现在他入道十几年后。
“当时对这边还没那么抵触……想着来都来了,反正一样过。”褚明熙回忆着,“可惜天道弄人。”
褚明熙修道天资尚可,谈不上天纵奇才,却也是百里挑一,他的初次晋阶很快,天雷下来时他也是满怀斗志——
结果差点在天雷中嗝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