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辜辰转过身，在亦县的位置添上一笔。

宽阔寂静的书房内，原本透亮如镜子的落地窗玻璃现在被画上了一整面海州地图，细致地做上了各类标记，码头、仓库、闹市区，从贫民窟的脏物摊子到高级会所，详实堪比布防图。

如果李惊蛰在场，会发现以自己平常的活动范围为中心，李辜辰在海州连出了一整片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他倾尽人力物力，开启了一项此前任何一任家主都不曾做过、也不会有财阀试图去做的工程：即收集梳理全市各类生意网络，登记定级，列入商会标准下管理。

项目一旦完毕，哪怕是列表中最末的一家小店受到侵害，只要理由符合要求，都能找李家领受赔偿，李家的影响力将渗透进海州所有细枝末节之处，其作用已经远不只是保护或者监视。

李辜辰想做的，是不惜代价、让整个海州变成一个“更规矩”的世界。

从前的秃头阿生、乃至上一世最后阶段的李惊蛰，他们的势力存在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代行管理的职权，在李家这种庞大家族势力看不上、管不好、覆盖不到的地方，维护规矩、维持表面的和平稳定。

对于原本的李家而言，要处理这些犄角旮旯中发生的琐事，花费的心力远大于收益，都是些“不值钱的买卖”。

家族不是搞慈善的，更何况他们需要更多的渠道完成见不得人的交易，实质上默许着这些暧昧地带的存在。

这也就是李辜辰通过分析，认定上一世的自己不可能是杀害李惊蛰的凶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比起卸磨杀驴，继续保留李惊蛰这样的角色，才更符合那个心无旁骛的李辜辰的利益。

可如今的李辜辰反其道而行之，开诚布公，甚至拱手将利益让出，一切的目的只为创造出令李惊蛰能够“合理存在”的未来。

后腰的伤口微微发痒，李辜辰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新鲜血肉重新编织生长的过程。

时机即将成熟了，他如此想着，这一趟行程后再补上被他遗漏的、海州周边县市的情况，推演中的一体化商业网络很快就能进入初步运转的阶段。

李辜辰起身往外走。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当面同惊蛰一起分享属于他们的世界。

.

因为同时遵循着“伤好前不准说话”的禁令和“再也不会有事欺瞒”的约定，李辜辰只能投机取巧、试图通过电子信箱的形式将自己的宏大计划事无巨细地告知李惊蛰。

可惜，李惊蛰对电子产品的掌握程度尚不足以令他注意到从不登录的收件箱里、孤零零躺着的七八封未读，也因而错过了能够解释他最近感觉微妙的根本原因——

就算是他和范期都具备了重生一次的经验，现在的局势也太顺利了。

由于李景行帮忙从海州挖出了周猛，李惊蛰没费什么力气就从周阿生手上接下了海州势力，但也因此，李惊蛰并没有机会当众好好证明过自己的实力。

按照他之前的经验，这种时候他首先会面临还留在团队中的、周阿生原本亲信的挑衅；

其次，因为势力交替而动荡，原本的商铺、街区，许多会陷入混乱的状态，想要浑水摸鱼的、被迫维护自己地盘的，大大小小的摩擦矛盾绝不会少。

前一世李惊蛰可是实实在在忙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最终才令海州真正地服气。

可直到现在，内部的矛盾姑且不论，海州所有类似下城寨的地方都风平浪静，但凡派人去问，只说一切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与前世的经历截然不同。

“不应该啊，”李惊蛰蹲在路边跟范期等车来接，遥遥指着一处小卖部，语带困惑、

“我明明记得之前的这个时候，这个铺子的大爷跟他邻居大爷因为抢另一个大爷的便宜货源拿菜刀互砍来着……”

“你正经事都记不住、怎么记住的这一堆大爷……”范期有点无语地叹了口气，

“这里毕竟比原先的世界提前了两三年，有所改变也是正常的，或许现在他们的邻里关系还没恶化到那一步。”

一辆黑色面包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范期熟练地伸手虚圈住李惊蛰背后，带他上车。

“走了，我们去亦县。”

他一如既往紧跟着、隔绝了李惊蛰看向不远处店铺的视线，唰地拉上车门。

实际上，比李惊蛰产生疑惑更早、范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海州环境的变化。

前世他被李惊蛰捡到之前，在海州结结实实地流浪过，范期深切地知道海州底层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今这种和平到不真实的氛围，绝不可能是因为所有人突然一起向了善。而有能力做出如此大规模外力干涉的，范期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他又想不出李辜辰这么做的意图。

在李惊蛰没注意到的间隙，范期的面色阴沉下来。

.

眼下全亦县最风光得意的人要数刘万和。

他被李惊蛰和范期揍得太狠、逃得太快，以至于他为了撑面子吹的牛传开之时，秃头阿生恰巧带着全家老小被李景行送出海州。亦县消息不灵通，以讹传讹，竟然把他当成了接任周阿生的人。

李惊蛰和范期走进会场的时候，刘万和正做着土皇帝的美梦，一面大宴宾客，一面在亦县各路人马迫于他淫威送来的“贡品”中挑挑拣拣。

“刘老大您这边走、小心别摔着——”

刘万和的小弟们也纷纷具备了一夜之间失忆的本事，跟前跟后、大呼小叫，当真把他当成海州老大那样捧。

李惊蛰和范期远远瞧见这种架势，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看好戏的眼神。

有人把他们俩当做是来投奔刘万和的小年轻，拽了拽范期歪戴的帽子、示意他们往旁边让出通道来。

“你们也来得太晚了，又两手空空，刘老大收了那么多礼，估计没法再收你们做新的小弟了。”

亦县属于海州的远郊区，平常实在难得能出个什么在排行前列的，因此尽管是恶霸中的第一，这里的人竟然也显得十分自豪。

李惊蛰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他，

“他到底怎么跟你们说的……说他去海州，打赢了我、不是、打赢了秃头阿生的手下，然后不在海州待着、反而又回到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