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范昭梅开二度,陪同范仲文驱车再次前往下城寨。
他一路百无聊赖,将老爹的雄心壮志当做背景音,昏昏欲睡。
按照他老爹所说,此役过后,范家的财务危机不但会迎刃而解,还能够大赚一笔,鸿碁地产将再次闪耀港州。
范昭没什么概念。
范仲文与夫人白手起家,范昭从小有记忆开始就是个少爷,没缺过钱,难得的是也没有缺过爱。
知道公司最近经营不好,可他也很难理解父亲这种拼命到凌晨的劲头。
他通身富家子弟的谦和与天真,心里却悄悄认为即使不做巨富,一家人在一起,过着温饱朴素的生活,也很好。
他甚至曾与李景行私下讨论,觉得当个文盲、当个流浪汉、当个在贫民区路边四处恐吓人的混混,似乎也颇为自由潇洒。
他不知道,平淡普通才最难,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退路,所行之道甚窄,不成功、便成仁。
他不知道,在另一个未来里,范昭经由另一条陡峭绝路成长为旁人眼中的自由潇洒,且将用余下的日日夜夜、缅怀前半生每一天的普通生活。
而转折就从今夜的下城寨开始。
范仲文的手下声称一切打点妥当——老总亲自出面,彰显重视,那帮没什么见识的穷鬼自然会感恩戴德地收钱离开——他们连行李都收不出几件的!
可事实是,车开到中心街的瞬间便被围住了。
周猛带着小弟,混在人群中高喊,
“就是他们!”
“他们逼刘伯贱价出卖宅屋、再转手卖高价!”
“黑心商人、最为可恨!”
范家手下试图阻拦激动的民众,却被步步逼退,后背贴上车身。
范仲文在车内气得手杖乱飞。
“一群蠢货!”
“我高于市价3倍的价钱收他的房子!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啊?他们怎么敢的!”
“爸爸,冷静一点,是不是别的地产公司在挑事?”范昭按住范仲文的手安抚他,“你心脏不好,不要总是生气。”
范仲文一把挣开他。
“你懂个屁!别的地产公司只会悄悄把地买完、把屋清空,等着看我笑话!而不是喊来这群乌合之众,告诉他们明天他们的房子就会卖得更高!”
范仲文将车门把手拉得咔咔作响,“老林!开车门!我要出去同他们讲!”
司机十分为难,“老爷、太危险了!这可是贫民区,这帮人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讲理没用的!咱们还是快走吧!”
范昭皱起眉头。
不是同行,那到底是谁会把李家高价收地的事提前告诉这些户主?谁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组织起这场声势浩大的抗议——
然而再也没有留给范昭思考的时间了。迟迟无人下车,仿佛默认了阴谋败露,人群已经不在意起因经过,抗议逐渐变演变成了一场单纯的泄愤。
——砰!
湿漉漉的石块砸破车窗,擦着范昭的脸留下血痕。
范仲文猛地推开车门,逆向人群踏上中心街的地面。
.
李惊蛰在下城寨的雨中飞奔。
只有他知道真相。
今夜的对峙没有赢家。
贫民区会有无辜之人死去;范家会被曝光,当成地产黑恶势力的典型,被媒体口诛笔伐、推上风口浪尖,本就负债经营的企业再无一丝翻身的余地;
范昭会痛失至亲,自暴自弃沦为地痞混混,成为后来李惊蛰熟知的、根本不会笑的范昭。
更重要的、收购案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在李惊蛰的记忆中,直到八年后被彻底推平,第七中学从未被李家投资过!
系统被颠得发晕,它似乎从未见过李惊蛰的脑子如此高速地运转,同时万分不理解为什么之前死都不愿意去中心街的人,现在又像疯了一样往外跑。
[……啊啊啊你连再见都没说、是你要跟人家一号男嘉宾回家的诶!——完了完了这一晚不会捞不到分还要倒扣吧……]
李惊蛰管不了那么多了。陈子木的宿舍很好,只要躺在沙发上等待时间过去、就能让上辈子一段极其惨痛的记忆烟消云散,听起来也很美好。
可是范昭——
就算他现在还不知道,李惊蛰也实打实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大哥——一日大哥,终身大哥!
范昭,李惊蛰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想,你小子最好给我撑住、大哥**的来救你了!
他停在了中心街路口,范家的车灯雪亮,透过无数绵密雨丝,将李惊蛰的身影拉得高大又伟岸。
范家的护卫队前不多时已经赶到。鸿碁地产曾做到港州前三,靠的也绝非单纯的纸上谈兵,黑西装黑墨镜的壮汉列队一站,光气势就足以吓退半数想要坐地起价的钉子户。
可眼下下城寨的这波人软硬不吃,遭到恐吓、反而正中他们猜测,使人越发逆反。
“大老板哦,这些人什么意思?”
人群语气不善地质问,“不是说要跟大家诚心诚意谈价钱吗?”
范仲文站在司机林伯伞下,潮湿泥泞的、充斥着下等人的空气,令他头发倒竖、满头光火。
“你们、懂什么叫谈价钱?”他嗤之以鼻,手杖戳着地面水洼,啪啪飞溅出泥点,“一手拿钱、一手办事,意向书合约签完,定金收下,价格时间就不能反悔,这就是规矩!”
范仲文的态度点燃了人群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