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纨绔得了台阶,这才稍缓了神色,装腔作势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活该穷鬼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末了不忘瞪了默不作声的方鉴云一眼,背手而去。方鉴云压根没多给对方一个眼神,看着闻序回身拿过公文包,绕过自己出了门,心里一动,也紧跟着闻序夺门而出。
“闻序!”
他追着人来到楼梯口才唤道,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闻序手搭着锃亮的栏杆,半回过身。
方鉴云望着他,眼里有某种读不清的情绪,火苗般闪烁。
“刚刚的事,谢谢——”
“方检查,”闻序凌然打断他,“这次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牵扯到了你,算起来是我的问题。但你不是没长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请你直接否认是我的未婚夫,而不是和别人拌嘴,惹火上身。我说明白了吗?”
方鉴云一下子愣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鼻翼轻微翁动,张了张嘴,罕见地露出隐忍的倦色,有种不得不解释什么、却又疲于应付的懈怠。
“是他出言不逊在先,”他的语气里流过一瞬即逝的委屈,“我刚说话是冲了点,但不是有意默认……”
他看到闻序那双警惕地盯着自己的铅灰色的眸子,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化为虚无。
没用的。他看见闻序看自己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果不其然,闻序盯了方鉴云一会儿,并没太在意他的辩解,反而眉心聚拢起一道川字:
“还有,如果我不在,刚才你打算怎么应对?你是傻的吗,有人打你,躲都不知道躲一下?”
楼梯间的光透过天窗照在方鉴云的脸上,将青年黝黑的眸子照得隐隐发亮,仿佛被点睛的陶瓷雕塑。方鉴云睫羽扑蝶般忽闪两下,然而也只是须臾间,他便微微扬起下巴,不再直视闻序。
他抬手扶了扶脑后的发簪,表情已然恢复成闻序印象中那个病气却矜贵的白天鹅神态,声音清冷。
“不劳闻检察费心了。”
方鉴云幽幽道。
*
数公里外的医院重症病房内,伴随着医疗机器规律的滴答声,病床上一个枯槁的女子眼皮一抖,睁开眼睛。
“你可算醒了。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死后要下地狱了呢。”
被唤作小雅的女子费力地转动眼珠,看清病床旁站着的人的面容的一瞬间,扣在她脸上的氧气面罩顿时泛起浓重的白雾,被子下面盖着的胸脯也起伏加剧。
“唔……”
“行了,刚大难不死,省点力气吧你。”
病房里根本没有供人坐下的地儿,任晓萱俯下身,替床上动弹不得的女子拨开耳边的碎发,假惺惺道:
“小雅,看在咱俩一同在那姓谭的身上捞了不少钱的份儿上,姐姐真心实意给你道个歉。要是知道你有癫痫病,姐姐当时下药就悠着点儿了。”
呼吸面罩里的雾气覆了又消,女人想躲开任晓萱的手,却被对方贴的更近。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不过姐姐现在和你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任晓萱嘶嘶的声音宛如蛇蝎,“姓谭的吃违禁药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你现在去指控我,姐姐我无非蹲几天号子,但你呢?谭峥受了处分,仕途一蹶不振的话,以后你还怎么指望他来养你?”
她转而用恻隐的目光看着枯瘦的女人:
“有黑户把柄在他手里,现在身体又废了,你要是他,还会陪这种omega继续玩么?”
女人的眼睛瞪大了,直勾勾地盯着任晓萱化着浓妆的脸,埋着针头的手攥紧了床单,又无力地放开。任晓萱呼出口气,直起身子。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任晓萱从包里拿出一张卡,两指夹着,塞进女人平放着的手下面,“这里面有五十万,等你出院了,我会再打二十万给你,足够你随便开一家网吧或者超市……姐姐的血汗钱都赔给你,够有诚意了吧。”
女人盯着她,面罩下干涩的双唇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眼底却有些湿润了。任晓萱面上终于也有所松动,伸手最后在她肩上按了按,没再说话,拎起包转身推门而去。
医院走廊里难得的安静。任晓萱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踩着高跟鞋哒哒地一段儿,忽然警觉地停下脚步,回头:
“谁在那儿?”
无人回应,走廊仿佛幻化为一个停滞的时空间,连空气都不流动。
任晓萱皱眉,她刚刚恍惚间从走廊反光的瓷砖上看见一个人影闪过,不似这儿的护士,神出鬼没的,倒像是跟踪。
可她一个小喽啰,有什么值得人盯梢的?
好容易聚起的警惕劲儿到底还是烟消云散,她瘪嘴摇摇头,熟练地按下一串数字,风风火火走远了,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