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单烽被一股巨力扯着,身形急坠,乱流呼啸着冲击在身上,抓着影线的手却死死不放。
赌场的表象已经消散了,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灰雾。
滑稽古彩菩萨如万丈高峰一般,在群山环绕间,倒立在视线尽头,嘴角深深拱起。双掌连拍三次,身周金光大盛,字阵旋转着重组。
薛云潜在单烽背后,还没来得及下杀手,便被乱流裹挟,撞得满脸是血,心中顿觉不妙——
看这架势,太初秘境新捕获了满意的阵眼,已经开始变阵了。
阵眼都是活人,秘境会随着他内心最深的执念而变,但往往极为凶险。
他的五马分尸符,就是从一个屠夫阵眼处得到的,那屠夫虐杀成性,整个秘境都化作了血淋淋的屠宰场,猪狗怨灵遍地,腥臭熏天。
这一次,被选成阵眼的又是谁?
他能不能从中找到,杀掉单烽的机会?
薛云从袖中拔出两把锋利短匕,捅在岩壁上,如铁爪般艰难前行,双目则死死望向滑稽古彩菩萨的方向。
一只小儿拨浪鼓似的莲座上,笼着一团白光,一道身穿白袍的身影,半身沾满了药泥,看起来狼藉不堪。
以此人为中心,许多碧青色的虚影飞快蔓延。
楚鸾回?
楚鸾回闹出来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原来是躲进了太初秘境里,还被选成了阵眼。
一个药修,还能翻得了天不成?
说不定是在药宗的青木连廊里采药……一会儿衍生出的秘境越大,他越能找着藏身之处,等画出新符,便将单烽碎尸万段。
薛云心潮涌动,眼看单烽被吹得不见影了,方才放心将手一松,神识彻底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徐徐睁开双目,眼眶里还一阵阵抽痛,甚至泛起了重影。
阴魂不散……
薛云用力揉了揉眼眶,那重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真实了。
一桌之隔,那道身影正伏案而睡,却忽而惊醒,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我操,真是单烽!
薛云在心里骂了句娘,二话不说,向门边扑去,那全力一撞,竟让他倒退了数步。
有法阵!这屋子被封死了。
单烽盯着手上影线勒过的痕迹,心中一阵烦乱,道:“跑什么,你心里有鬼。”
一方不大的堂屋里,只悬着一盏极其昏暗的灯笼。
门窗紧闭,却能隐约看到外头晾晒的画绢,像是临街的院落。
屋里塞了十来张作画的旧案,案上乱堆着许多绢底画纸和笔墨,笔头都画秃了。
单烽随手抓了一支,当作短刀挥了两把,并不趁手,一把掰断了,道:“你不是急着找爹么,还坐下了?”
薛云急道:“出不去,怎么找他?”
单烽冷笑一声,道:“看来留你无用了。
他抓着那半截开了锋的毛笔,朝薛云一比划,却忽觉身侧气息有异。
两人同时嗅见那一缕熟悉的冷泉香,扭头去看,只见一幅淡淡的蓝影在案边浮现,谢泓衣伏案而睡,脊背微微起伏,也到了转醒的边缘。
谢泓衣怎么也进来了?
薛云冷汗狂涌,头一回怀念起了那副能钻地缝的猴躯,谢泓衣可是能认出他影子的!
如此陋室之中,根本无路可退,谢泓衣一睁眼睛,他死期立至!
单烽压根没顾上薛云。
从出乐极生悲阵至今,他急着找人,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这会儿一颗心终于落定。
“霓霓?你还好吗,死猴子有没有对你动手?”
谢泓衣在手肘间转侧,露出一小片玉瓷般莹洁的侧脸。
睫毛是静谧的一泓乌影,仿佛觉得灯火刺目似的,轻轻一晃荡,底下的眼睛还含着倦乏的睡意,看起来异常晶莹。
这眼神竟令单烽心里一麻,满肚子的酸水再也憋不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杀他们便是为了这个?为什么隔了这许久?
——还有谁?
妒意刚一升起,单烽就嗅到一股细微的血腥气,心中大急,当下把杂念抛在一边,凑近去看。
有血。谢泓衣蓝衣的脊背处被浸湿了一小片,单烽瞳孔紧缩,一手伸向对方衣裳里,却被拍开了。
单烽道:“你受伤了?”
谢泓衣身上的伤势,和此刻的拒绝姿态,都让他心中急躁,两只炽亮的金色瞳孔如受威胁一般四下打量。
第一个照见的便是薛云那难看至极的脸色,这小子就怕把心里有鬼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单烽这会儿就是连喝凉水塞牙都要记在这家伙头上了,一字一顿道:“今日你们金家就绝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