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说话?”他忽地喝问道,取出一只漆黑酒壶摆在镜台前,壶中一片寂静,薛云双手捧住了,趴在它跟前,脸上泛起一道梨涡隐隐的甜笑来。
“送你的那一缕火绒,缝在亵衣里,舒服么?”薛云道,“我知道你喜欢,毕竟做了那么久火灵根的炉鼎,骨头都化了吧?可——你竟敢让他碰你,说话!”
猢狲脸说翻就翻,他脸色一阴,双手用力,酒壶中那道昏睡的残影顿时被催动,它尚未受过炼影术淬炼,稚嫩如幼儿一般,顿时受壶壁所布的法阵所伤,铛的一声响!
薛云将酒壶贴在脸颊上,还想听它嘤嘤的哭泣,可里头的影子又不做声了。
隔得太远,这么点残影远不足以影响谢泓衣,但他既已混进了天衣坊,多的是动手的时机,偏偏单烽又杀回来了。
这家伙怎么还不死?!
是他低估了单烽,他的谶阵尚未修成,铁云车上来自顶级体修的可怖压迫感,让他当场抛了硬碰硬的念头。
他向来脑子颇灵,引单烽入太初秘境未遂,机会却转瞬即逝,倒是白塔湖那桩血案,让他有了错觉,谢泓衣一旦遇到单烽,必会痛下杀手,恶斗之中,他便能如愿隐在黑暗中——千算万算,他却万万不曾料到,谢泓衣竟然对单烽留有旧情!
计划推进得再顺遂,也比不过这一点令他五内俱焚。
泓衣太子一颗明镜也似琉璃心,为什么只照他畜生模样,却对单烽转侧清光?
早知如此,他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单烽截杀在大风雪之中。
更何况……单烽竟敢伙同那药修给他喂下赊春。他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身不由己。
薛云喉管泛起一阵疯狂的剧痛来,那里还横亘着一道刀伤。
当日被迫吞服赊春后,他将药丸死锁在喉间,扮出手舞足蹈的癫态对他而言易如反掌,横竖没人见过赊春真正发作的样子。等单烽一转身,药已坠入喉底,他便一刀划破喉管,从中生生抠出一颗混合着血沫的丹丸来。
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觉药性的影响,对谢泓衣空前的渴望,让他的神智如同焚烧一般,甚至提前将一缕火绒织入衣中。
这东西只受火灵根修者的引发,放在影游城中再稳妥不过,能将衣裳的主人慢慢煨得熟透,昏昏沉沉而不知根源,偏偏就在他即将宰了金多宝的当口,受到了单烽的触发。
没有人能清楚那一刻他的心情,就是将单烽凌迟千万遍,也不足以消弭心中之恨!
“体修又如何?等我在金多宝身上试上百十次的阵,再让你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
与此同时,枯井外忽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势大力沉,有如雷霆一般。
“单巡卫长,你还要看什么地方?”有仙子的声音道,“快到正午了,姐妹们还要赶制灯影法会上的衣裳呢。”
单烽?
他怎么又来了?
薛云脸色一变,屏住呼吸,齿关发痒,毫毛都快从皮囊底下钻出来了。单烽道:“把簪花人的住处写给我。这小子不对劲。”
薛云心中暗笑他蠢。
井外的单烽却跟听不懂逐客令似的,又跟织女们交谈了一阵,问的都是坊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那个叫做棉絮的小织女。
“我叫楚药师给她看看。”单烽道。
薛云心中突地一跳,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冷笑。
棉絮后脑的猴毛还没取出——这小织女毫无防备,正是好用的傀儡,他操纵得顺手极了,怎么又被姓单的盯上了?
单烽的脚步很快就远去了。
薛云等了一会儿,心中的恶气再次翻涌。
一想到昨天夜里,谢泓衣是如何在这人怀里辗转,流露出那种让人心头胀热的神态,他就恨,恨不得撕了单烽的皮!
“为什么是他?蒙在鼓里的蠢材,只会逞凶斗狠罢了,他知道什么?是因为他没沾过你么?可你连我都受不住,他又能是什么好畜生。”
薛云死死攥着酒壶,脸孔肌肉狰狞地起伏,一肘将镜台撞落在地。
哐当!
铜镜被生生摔碎在地,他身形亦在其中四分五裂,如此可怖。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匹缎子飞入井底,如强有力的活索套一般,绕了几圈,绞住了他的脖子!
“果然在这里。”
单烽道,身影在井边浮现,面上笼罩着一层雷云般的恐怖杀气,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一手用力,就要把他从井底活活拽出来。
这井极深,薛云脖子上的伤势未愈,喉骨一阵爆响,差点没被活活勒死,脸上涨得青黑。
只是撕拉一声响,井里堆满了杂物,竟把缎子挂破了,薛云整个人都在井壁上弹了一下,重重砸回了井底,激起一大蓬灰尘。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单烽望了一眼缠在手臂上的断布,眯了一下眼睛。
倒是井边的小织女被吓了一跳,惊叫道:“怎么有人?这么深的井,他没摔死么?”
单烽道:“落井的王八,翻不了身了。问你呢,怎么掉进去的?”
薛云还是没说话,井底灰尘一阵阵扑腾起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
单烽道:“几天不见,被骟干净了?”
薛云抚摸着酒壶,本已备好了逃亡时失足跌落的鬼话,可喉咙里灌满了血腥气,致命的刺激感,让他脑髓都在发抖,涌出一个更疯狂的念头。
单烽一脚踏在井边,刚扯了一条粗井绳来,便听见他很羞涩的声音:“小师叔,你道侣的衣裳,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