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有派头?”
“你要是吃得白白胖胖的,出去怎么糊弄人呢?”
文湛,“……??”
尹徵想想,倒还真是这么个理,于是撒手,也站起来,还送他们两个到门口,“那你们路上小心点,我就不送了。”
赵毓噗嗤一乐,“你倒是想送,你也得出的来。”
狱卒将门一关,尹徵就只能在牢门里面挥挥手。
……
雍京北城,沈熙载府邸。
这几天雍京城连着下雨,又连着在微音殿议大事,沈熙载好不容易回府,已经是三更。他让仆从烧热水沐浴更衣,随即,四名新纳的侍姬用橄榄核烧炭,点燃了黄泥小火炉,烤了些枣、核桃和桂圆,随后就煮起了白茶。陈耘珪登门的时候,他正喝着茶水,闭目养神,雏龄侍姬的纤纤素手为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尧之公好兴致。”陈耘珪看着着这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微微摇头,“近来雍京多风雨,尧之公这兴致,也要收敛一二了。”
早有侍姬过来,为他去了外面的官服,又端了铜盆进来,浸润布巾,伺候他擦拭面孔,并沏了一盏清茶让他漱口,随后问到,“陈老爷是喝茶,还是饮酒?”
“酒。”陈耘珪,“我喝梅子桂花冰酒。”
“谦公惜福,最喜养生。”沈熙载让侍姬准备酒水,方说,“近日雍京连降大雨,寒,再喝冰酒,是要寒入肺腑的。”
“我现在五内俱焚。”陈耘珪点到即止。沈熙载自然明白。等酒水上齐,沈熙载命所有人退去,他才说,“今夜诏狱的事,尧之公知否?”
“怎么?”沈熙载自然不知,他方才刚从微音殿被赦回来,但是陈耘珪开口,他自然明白所指为何,“那位前王爷去诏狱了?”
“去了。”陈耘珪点头,“有人陪他探监尹徵。”
沈熙载身子向前一探,“程风可到他面前喊冤?”
陈耘珪,“喊了。”
沈熙载身子再探,“可在外人面前,将高昌王的名讳喊出?”
陈耘珪,“殷忘川三个字,字字分明。”
“那就好。”沈熙载又趟回紫竹罗汉床上,“等他陈情,陛下愿听否?手握重兵的宗室亲王,平定西北却没有任何封赏的卸甲悍将,其在西北军中的心腹竟然与高昌殷忘川勾结,里通外敌。陛下雄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这次就算不离心离德,也必然心存间隙。你我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即可。”
陈耘珪忽然笑了几声,短而急促,竟然有些凄厉。
沈熙载,“谦公何意?”
陈耘珪再开口,声音中竟然有些凄凉,“尧之公可知,一个时辰之前,陪赵毓探监之人,是何人?”
许是雍京连夜暴雨的风充满了寒意,穿帘而入,竟然令喝着煮茶的沈熙载打了个寒颤。
“谁?”
陈耘珪,“是陛下!”
“什么?”沈熙载直接从罗汉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
陈耘珪声如死灰,“陛下是否愤怒于程风勾结高昌殷忘川,这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天子震怒!我刑部那两名带程风到赵毓面前的小吏,九族下诏狱,奉旨,被严刑逼供。这件事,我没有直接吩咐他们去做,可是这一层一层咬上来,不到天亮,我就能被供出来。尧之公,天亮之后,我是否能保全,这是天数,谁也算不准,可是,我的家人是否能保全,仰赖公之仁义。”
“别慌。”沈熙载眉头紧锁,带着十二万分的疑惑。
“我不慌。”陈耘珪平淡开口,“这大正宫高墙之内,犹如深渊怒海!”
“尧之公,我们,误判了。”
……
雍京北城,祈王府邸。
水榭。
夜雨未歇。
紫檀木的雕花门窗挡不住的水雾,缥缥缈缈进来。
屋顶上的帷幕,大床的柱子,连带着水榭二楼的木地板都似乎在狠狠摇晃着。被文湛压着,赵毓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稀薄到干枯,双腿犹如木柴,被劈开,烧了火,噼里啪啦的,腰抽搐到碎裂。
这无边无尽的晕眩。
直到文湛把自己彻底压榨到灯枯油尽,方才日出巫山,云收雨歇。
文湛将头颅埋在赵毓的脖子间,像是亲吻,又像是啃噬,“不在诏狱陪尹徵,又把我带回这里,是不是知道我想要你,想得都要发疯了?”
赵毓没吱声,只是手指插|入文湛的头发,随后说,“这几天你要是想住这,我让人把北屋布置出来。那里毕竟是王府正房,坐北朝南,风水好,布局好,而且宽敞,不像水榭这里,本来就是赏景喝茶小憩的地方,束手束脚的,你不嫌难受?”
轻笑声。文湛,“束手束脚挺好,要是宽敞了,你跑了怎么办?”
赵毓轻抚着他汗湿的头发,“我跑哪儿去?”
“谁知道?”文湛用手卡了卡赵毓的腰,细,宛如少年般的纤细,“你心那么大,装着那么多人,谁知道你又想起了谁,就跑了。”
赵毓不说话了,他闭着眼睛,手轻轻抚摸着文湛的后背,等到他起身,他摸不到了,就扯过身边的细丝薄被,把自己裹起来,静静躺着,渐渐入睡。
有文湛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又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身上的薄被让人掀开,赵毓的后背扶起来,披上了一件丝料衣袍。
随后,在赵毓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一条胳膊被拉起来,环在文湛脖颈上,整个身子被打横抱了起来。
“我让他们收拾好了汤泉。”文湛边走边说,“泡泡热水,解乏。”
等下来水榭的木楼梯,外面早有黄枞菖在候着了,撑着伞。
“好兴致啊,陛下。这脑袋顶上下着雨,身子泡着热水。”赵毓想着就乐了,“像是油淋鸡,还被煮成鸡汤。”
文湛也是轻笑,“不会让你淋到的。”
果然,汤泉这里早就搭了竹棚,顶上铺好了毡草,正好将一池热水遮挡住。挑拣了几个地方,挂着琉璃灯。昏黄的光,如同萤火一般,在水雾当中若隐若现,也显出缥缈来。
“方才做的吗?”赵毓看着稀奇。
文湛,“前天过来的时候,就让他们去做了。”
被抱着,没入一池热水当中,四肢百骸都被水侵蚀包裹。
手边是木盘,有酒,有茶,还有酸梅汤,另外几个小瓷碟,上面是梅子蒸酿的排骨,菜泥包子,桂花糕,还有一个冰碗,里面装着藕、菱角和鲜嫩的鸡头米,淋着清甜的蜂蜜。
“我听老崔说……”赵毓喝了一口酒,是温的,“他听杜玉蝉说,他们兰芝社的人,喜爱喝一种冰酒,就是米酒中掺和了鲜红的梅子汁水,再加上冰块,最适合伏天。杜玉蝉的老家夏天热,热得和雍京不一样。咱们这里干燥,那边是湿热,下了雨也不凉快,雨水落地就成热气,再升腾,整个人间立马成了蒸笼。人在期间,都成了猪肉大包子,被蒸得嫩凑凑的。哦,怪不得江南女子和江南老爷们儿都袅袅婷婷的,想必是被蒸的。”
文湛不说话,就搂着他,让他坐在自己怀中,头还可以枕在自己的肩窝里。
“文湛,你是不是没见过江南女子?”
“见过。”
“哦?”
“杜玉蝉姑母,还有……”文湛停了一下,随后,声音冷淡地说,“杜玉蝉之妹。”
文湛政敌,——先孝致昭嘉贵妃杜氏,与原太子正妃杜氏。
赵毓,“哦……”
文湛,“她们是不是袅袅婷婷,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她们面孔上脂粉浓重,嘴是朱砂红,眉毛螺子黛,青到发黑。其实,从小到大,每次宫廷夜宴,我一看到这些盛装女子们,都想,……”
赵毓忽然来了兴致,把脑袋抬起来,“想什么?”
文湛,“把她们的脸按在水缸里,用力搓洗。承怡你说,她们那一张张粉黛面孔,是不是就像画皮一样,遇水脱落,随后就融化了?”
“……???”赵毓,“你没干过这种缺德事儿吧??!!”
文湛摇头,“知道她们也是身不由己,都是父兄的棋子,我不会刻意难为她们。”
“陛下,您还真是奇异啊!”赵毓笑了,“旁的王族子弟,此时,难道不是应该想着如花美眷吗?”
“这倒是。”文湛也笑了,“承怡就是如此。”
赵毓,“呃……”
文湛,“从小到大,都是我盯着你看,可是,你的眼睛却看向别处。”
闻言,赵毓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了……”
文湛点头,“嗯。”
赵毓,“知道我想说什么。”
文湛,“嗯。”
赵毓,“其实,殷忘川……”
文湛,“我不想听。”
赵毓,“程风曾经是我的副将,他手中还分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部分人马。今天,在诏狱,他在陛下面前喊出高昌殷忘川这个名字;明天,赵毓部将勾连外敌的事情就会传遍雍京。到时候,关于程风,关于小殷,他与我西北军的一些往事,都会被揭开,弹劾也会接踵而来。陛下,不想先听听我方的陈情吗?”
文湛,“我对高昌王没有特别的兴趣。高昌那个王位,是殷忘川也好,是他父王阿尔术依也罢;高昌那块土地,是敌国,大郑的附庸,还是被彻底湮灭,都无所谓。承怡,我相信你做事的分寸,在西北,生死之地,将在外,事从权,不受君命,不用解释。”
赵毓,“可是,……,在这之外,我有需要向你解释的事情,他……”
文湛,“我不想听。”
赵毓,“你不想听我说,旁人也会说。”
文湛,“到那时候,避无可避,就让旁人说。你说过,旁人的声音没有感情,叙述出来都是干巴巴的东西,听了,也就听了。”
“那日在山里,你说,你对他虚情假意,他对你虚与委蛇。我知道,那是假话。”
“否则,你不会哀伤。”
“承怡,我只是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殷忘川这个名字。”
“因为……”
“你念这三个字的时候,……”
“承载的感情。”
“我受不了。”
“这点心情,就算你无法感同身受,是否可以稍微体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