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眼下用的肯定要大,至于多大么......” 施越英侧头思索,慢条斯理地说,“至少得两倍大,留一小半依旧放日常公告,余下的地方就专门用于张贴此次征税的宣言。”
吴宣点点头,说了句“此言有理”,便奔出去张罗木材了。
接下来就得定公示的内容。
施越英写了好几版,最初敲定的内容主要包括三点:一是强调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功用以及民户纳税的职责;二是罗列各种税目,重点列举商税的税率,应缴及免缴商品类目;三是禁止偷税漏税,写明惩处后果。
她把初稿拿给张主簿过目,张主簿看罢皱眉道:“只强调此三点还不够,容我再斟酌斟酌。”
施越英道:“那是,那是,卑职拙见,定不如主簿您思虑深远。”
她嘴上奉承着,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每次她的文稿呈上去,张主簿只在遣词造句上作一番修改,从没见他有任何高见,但她的心血却早已改名换姓。
果然等他把带有刘知县建议的终稿拿回来,施越英已经找不见任何她自己的笔迹。显然张主簿另外写了一份告示文稿,但内容与她写的大差不差,唯有那句“告示标题可用颜体,以显肃穆”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施越英叹气,张主簿干这种将别人劳动成果占为己有的烂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一回她委婉地向他提议:“卑职的字也不至于不堪入目吧,您有什么意见在文稿上加批注不是更省事么。”
张主簿闻言讪讪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改他以往虚头八脑的讲话作风,直言道:“越英啊,我跟你不一样,我还要攒政绩,拼升迁呢,你将来总要嫁人的,不至于真要在官场混吧。”
施越英当时一下子愣住了,头一次对她自己的前途迷茫起来。她一编外小吏,还是个女的,除了此地,还有哪里会用她呢,有再多的成绩也没用啊!
此后她对张主簿这种“借用”行为也当没看见,顶多在背地里跟吴宣吐吐槽。
施越英定了定神,拉回思绪,再把刘知县的意见仔细看了一下。
他增加了一些符合灾情特色的内容:只要民众如实上报产量、收益,积极配合审查,官府会酌情考量灾情影响程度,并严惩官吏不法收税行为。
刘知县不愧是进士及第的高材生,见解比张主簿之流高明多了。如此一来,他将官府工作的人性化完全体现出来了。
不出两日,新的告示栏便在县衙大门外立了起来了。
公告内容除了张贴在公示栏以外,还装订成宣传册,册子的内容比公示内容更详实、更有针对性。比如针对商税的手册,则是根据《商税则例》详细列出应税物品的名称,解释正税两大类——过税和住税的区别,以及介绍正税以外的各种杂税。施越英还主张将一部分册子放在公告栏下,以供民众传阅,并派专人守着,以便解释公示内容,毕竟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
公告张贴之后,刘知县决定先观望一下民众的反应。
每天挤在公示栏前看热闹求解释的人很多,导致讲解的衙役小哥口干舌燥,忙不过来,张主簿不得不加派讲解人手。
闻风而来的民众以咨询夏税的居多,且还是受灾情影响大的田户。这些田户有的因雪灾迄今几乎颗粒无收,有的有收成但质量奇差,这些人都情绪激动,有的甚至跪下请求知县开恩减税。
刘知县本想通过这次征税宣传搞定商税,结果却先面临农业税的麻烦。
施越英怕他又打退堂鼓,绞尽脑汁地劝他,天天跟在他身后念叨什么“路漫修远”“持之以恒,方能见效”“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但刘知县这次倒挺沉得住气,考虑了半天拍案道:“先按计划进行宣传入户,同时调查统计各户的受灾情况,然后再按调查结果上报州衙申请赋税减免。”
施越英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忘拍马屁:“明府不愧为一方父母官,爱民如子。”
刘知县很受用,一张黝黑的方脸笑得通红,活像一个烂番薯。
入户宣传分商户和田户两队。施越英之前做过杂货生意,对商户比较了解,商户宣传队自然由她带领。田户多分散于乡镇各地,不如商户那么集中,需要众多宣传人手,于是刘知县便派钟县尉带着十几名马步、弓手,并几名能解说法令的甲头⑤下乡去了。
施越英则带着宣传小分队,马不停蹄地拜访县内各家开铺商户。
在商户密集区,比如在县城集市,她先集中在集市中心地带演说,然后再入户派发宣传册,顺便统计灾情影响。在商户分散区域,则分小组执行任务。
施越英的宣传工作做得比较顺利,即使之前连栽两次的庄家炭铺也没有制造麻烦。一来做宣传不需要商铺掌柜在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态度好,商家也会好好接待。二来受灾商户数量不像田户那么多,即使有,也不用现场勘验受灾情况,只需审查账册对比往年账目,为了申请减免,众受灾商户也自然会上交账册证明。
这样到了四月底,施越英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工作。与此同时,钟县尉还在下乡入户,刘知县便亲自带着张主簿、施越英等人前去各个税场,以便查探过税征收情况。
税场基本设在官道交叉口,有点像公路收费站。税场征税几乎没有难度,要防的却是收税的职役们利用公权乱收费,中饱私囊。因此刘知县采取这突袭检查的方法,施越英还带上了“积极纳税光荣,违规收费可耻”等标语。
然而刚刚到了第二个税场,便碰到州衙的通判武东仁带人来巡查,一行人还包括签判徐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