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忽然想起自己此前几次的不祥之兆,但那也可能只是自己身处险境中必然会有的不安猜测,并未灵验,所以不必全部认定为即将到来的现实。
“不,我没有。”她绝口否认。
在静谧流淌的河面山,她忽然问沉瑟:“我们还回洛阳么?”
沉瑟目光如炬,几乎毫不迟疑:“自然。”
实际上,她已经不想再回洛阳,在那里,她失去了独孤河,也可能,已经失去了虚破,她不想再回到那物是人非的伤心之地。
“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沉瑟道,“但我与虚破分别时,他告诉我,让弑月回来,送我一程。”
弑月猛然仰面望向沉瑟,看见晨曦之中,她眼角一颗泪水无声滑落,消融在万里江霭中。
在她们抵达洛阳的同时,两个噩耗传来。
第一个,是烟罗缕宫即将继续进犯洛阳。
第二个,便是虚破已经溘然长逝。
整座洛阳城似乎下了一场雪,一场在阳春三月的雪。
众人都知,昭紫阁为抵御外地,身先士卒,而炼影堂的虚破公子也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个隆重的葬礼为她们举行。
弑月和沉瑟却是最后一个来到葬礼的人。
满天的雪花中,她们踏上前往灵堂的道路。
一路上,众人看着她们,却无一人上前。
昭紫阁已经覆灭,却无法彻底抵挡烟罗缕宫入侵的步伐,中原武林即将落入外族之手,这里不仅是齐桢和虚破的葬礼,更是所以中原江湖人尊严的葬礼。
沉瑟已经走在虚破的棺椁前。
她沉默不语,也没有泪水流下,只是看着虚破已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眼。
弑月站在门槛外,却不敢前进。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虚破的死亡,即便有过一万次的准备,她依然无法接受。
在她孤寂的童年,她会回忆起自己那个遥远的玩伴,那个陪伴自己捉鱼斗草的玩伴,如果有他在,或许自己的童年不会如此沉默寡言。
但这一切都已无法实现,在那个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在长安的人如今真的彻底离开自己之后。
当初,她义无反顾地离开弑月城,面对着外面未知的世界,却并未感到恐惧,因为还有这一线血缘牵引着她,环绕着她。
而现在,尘世间的纠缠与羁绊都已经连同呼啸而过的春风,一并消散。
而她们,也只能陪他最后一晚守灵夜。
弑月望着面前的灵堂,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许多已逝之人,他们都已弃她而去。
夜晚的灵堂,显得幽寂而萧索,即便在白日里,人们迎来送往,哀悼着这一青年才俊的离世,但只有他的亲人,需要忍耐夜色的孤苦和凄寒。
沉瑟跪在蒲团上,默默将纸钱投入灵盆中,动作轻柔而坚定,但又透出无尽的悲凉。
弑月没有动,实际上,直到她进入这个灵堂,她一直僵硬地站在门槛外,完全无视着周遭异样的目光。
没有人敢招惹她,谁都已认出她,逝去的弑月神的后代。但他们不会知道,她有着如今唯一一星击败瀛淮的希望。
于是,来送别虚破的人,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一个年轻女子,武林中年青一代最顶尖的剑客,沉瑟,跪在灵前沉默烧纸;另一个女子,曾经威震四海的弑月神的后人,犹如一尊雕塑一般守在门框处,一言不发。
直到午夜降临,人们逐渐离开,整座灵堂只剩下她们二人和齐栩。
齐栩看着沉瑟和弑月,欲言又止,只能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们悲痛,但还请节哀,虚破临终前并未遭到任何苦痛,安详离世,或许这一点能给你们稍许慰藉。而虚破死前,即便我们已经万般劝阻,还是挣扎着为了抵挡烟罗缕宫的进攻殚精竭虑,我想,他也是为了自己最后的生命有一点价值,但是——”
“——你们已经看到,洛阳即将失手,我们无法抵挡烟罗缕宫的进攻,只能说万幸齐桢拉着第二位掌灯使同归于尽,不然,这满城人只怕都会被炼为尸卒,为瀛淮所用。”
空寂的灵堂中,没有人回应她,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日也要离开,你们离开时还需要什么,在洛阳中,只要提我的名字,都会有人帮你们。”
更漏迟迟,偌大的灵堂只剩下她们二人,而弑月仍旧站在门槛外。
直到更深露重之时,夜风中送来一阵犹如鬼哭的凉意,弑月不禁中动了一下,她转过身,仰面望向夜空。
一抹凄惨的残月在乌云之后,影影绰绰。
当初她第一次踏上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一尊月亮。
月亮见证着她的重逢与离别。
在她低下头时,却看见月色中站着一个人。
再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