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没有杀你,反倒帮你治病?”弑月问道。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这样。”虚破的浅笑此刻已失去过去的风采,显得苍白倦怠,“他们仍旧希望我戴罪立功,为了齐銮的死,要我交出你——”
“不过很快她们也明白了,我控制不了你,甚至没多久,就传来独孤河带走阿底提之经的传闻,她们的心思放在了如何去追杀他身上,倒是几乎把我忘了。”
“虽然,齐銮死了,但当初一再被齐銮打压的她们如今能在齐家呼风唤雨,说不定偶尔心中还会感谢观宙相师。”独孤河坐在门边的一张小凳上,托着腮,饶有趣味道。
虚破仍旧带着笑意往独孤河的方向瞥了一眼:“或许是这样,总之,我如今是留在这里,倒是悠闲得很,两耳不闻窗外事,已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沉瑟是与你一同来的,她现在在哪?”弑月问。
“她……”虚破的声音低了点,“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到齐家之后,她们知道从我这里是不可能得到你的消息,于是转而沉瑟,我想那些事应该已经由阙令飖或者烟罗缕宫传至这个江湖,沉瑟的身世,她与弑月城的关系,甚至是,她得到过阿底提之经的救治。”
虚破叹息一声,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被框在四边的窗口中。
“我不知道她们问了她些什么,只知道她来见过我一次,告诉我她要出去一趟,至于去哪里做什么,我一概不知。”
“这是我与她相遇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弑月看着虚破的脸,虽然从面色来看,他曾经在死亡边缘的挣扎已短暂平息,但更深处,他的灵魂出现剧烈的震荡,那仿佛是一只落队的野兽,在荒原中为自己的孤独而哀泣。
“你如今回来,向来也不会久留,以后不要在意我们,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人生苦短,但他人生已即将结束。
“我回来见你一面。”弑月垂眸道,“我知道人终究都是要死的,我知道一切都是空,但我释然不了,我母亲死了,聂予慈死了,你也马上要死了,你们或许能释然,但我不行,我总是想着那万分之一的如果,如果在岛上我们没有遇见瀛淮,聂予慈不会死,凝血剑的最后一次机会不会给垂死的沉瑟,你也不会早逝……”
“……但是没有如果。”虚破轻声道。
“所以我释然不了,我要去找瀛淮。”弑月的声音平淡,眼前仿佛又看见聂予慈当初决绝的背影。
虚破稍许惊讶,转瞬间又归于平淡,许久,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你去找她,或许正中她的下怀,聂予慈的事我也很遗憾,但我的事,你真的不必再介怀……”
他的声音低徊缥缈,已不似从前:“曾经,我本来也是难以释怀,总是想着,当初如果父母没有离开,我也没有受伤,这一世,是否更加圆满,我也想过复仇,汲汲于生,便是汲汲于死,我想活,但我骤然发现,我追求的其实是死……”
“……齐銮死后,我的仇人是死了,但不是死在我的手中,我也很多次问我自己,这算是复仇了么?还是我也应该做出如既定的规则一般,既然齐家让炼影堂毁灭,那么我也应该让齐家家破人亡?”
“所以,你现在不会再像复仇了么?”
“你说的释然不了,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但是,我死过一次,上次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临近,甚至几次我感到灵魂已经离体,我漂浮在空中,回望自己的躯体时,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此刻我彻底撒手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突然领悟到,我的生命,我的存在,也不过是一缕青烟,来便来了,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生死不过是一体两面。”
弑月垂眸不语,凝视着虚破手边的一缕尘埃,声音愈加沉寂:“我感觉,你已决意离开。”
虚破还是笑着:“或许你不知道,我本来想着,这次沉瑟能回来的话,我想和她一起归隐,离开这些纷争,但我你来了,我想,我和她都没办法彻底抽身。”
他又补充道:“当然,若是你需要我的帮助,我自然义不容辞,你救了我们,于情于理都是我们的恩人……”
“不,我不是,我没有救你,也救不了你。”弑月的声调一高,暴露了自己的隐忍。
虚破看出她的情绪,淡淡道:“有时候放手也是放过你自己。”
弑月猛然抬眼,直勾勾凝视虚破的双眼:“沉瑟,到底去了哪里?”
在虚破最不经意的一瞥中,弑月注意到他的视线移到独孤河的方向,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在说话,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独孤河一眼。
本来坐在凳子上托腮沉默的独孤河望着窗外出神,捕捉到她这道稍纵即逝的视线,也骤然明白,蓦地起身,蹙眉上前:“她……去了肃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