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流淌的江水,似乎永远不会枯竭,径直汇入大海。
但诛天教的这条河,已经断绝。
这是母亲告诉他的,名字的由来。
绵延万年的诛天教,在她的手中断绝。
这是将折磨她一生的梦魇。
曾经无数次,她想过一了百了,在深不见底的愧疚和不甘中一了百了。
她前半生的你死我活尔虞我诈,都是为了登上那个位子,却在即将登顶之时,大厦倾覆。
这样的愧疚和不甘也通过脐带缠绕上她亲生儿子的脖颈之上。
在她出生的前夜,辞雀梦见一条大河,从雪山上无数雪花牺牲后汇聚而成的河流,从山巅蜿蜒而下。
她认定那是天神送给自己的希望,是诛天教延续的希望,是扼杀梦魇的希望。
所以她给他取这个字,浅显至极,就是寄托自己的一腔空想。
梦里的自己望着长江,浑黄漫长的长江,蓊郁水汽蒸腾而上,他心中的恐惧和惶惑至今奔腾不休。
他看见虚破的尸身在江面上载沉载浮,绵延不绝的悼念烛火犹如河灯在他身后流淌。
明明他的河流已经行将枯竭,为何还有烛火跟随?
忽然他在梦中惊觉,母亲从未陪自己到过长江——她恐惧入关。
他仓惶抬头,却见到她的脸,犹如月下大漠中的初见,她居高临下的脸。
他想跳起来,扑上去,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脸,便如水中捞月一般,但在梦中,他的肢体并不听从意志的指令。
他仿佛已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坐于台下观看伶人的观众。
他看见她的心口缓缓长出一朵昙花,那朵本应该在自己怀中的昙花,他甚至控制不住想伸手往怀中查验昙花是否还安稳存在。
她心口的昙花犹如从水中升起一般,一寸寸绽放开来,温柔的白光中是一阵阵的清香。
采下它,就能攫取她参悟的成果。
他看见梦中的自己伸手,采下昙花,她并未阻止,什么面容没有一丝涟漪,犹如已成为一尊失去生命的石像,在秘境中深藏数年,用大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拿走昙花。
但在他的手指触到昙花的刹那,一股蓝色火焰骤然腾起,将昙花连同犹如石雕的她一并吞没,大火焚烧一切,连同这个梦境都化为灰烬。
他醒了。
而碳炉中的灰碳尚未燃尽。
店小二又为他端来一碗热水。
他接过,滚烫的热水似乎稍许压制住心头的悸动。
左腿上的伤口有些发痒,牵扯着旧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但最让他困扰的,还是额头中刚才那个梦境的遗毒。
梦中她的脸在大火中焚烧殆尽,似乎也一并烧尽了他对她的面容的记忆。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店小二听见独孤河这句微弱的更像是自问的话语,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道:“你再歇一会儿吧,我留意着这些客人,打听打听有没有她的消息。”
但独孤河仍旧摇头,他已经调动自己所有的人脉眼线,都没有她的消息,店小二能从哪里找到?
店小二叹息一声,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迟迟道:“其实,三日前,不仅是示意我倒茶的神态,还有一点,也让我觉得是她。”
独孤河的目光猛然钉向他。
“……是在她走后,我见到有一群人跟着她离开,似乎在说着什么认出了她的身份,想找她要什么经,我没有听清楚,也没看清跟上她的人是谁......”
没等他说完,独孤河已经冲向门口。
小二在身后大喊:“你受伤了,况且现在风雪正大,怎么好出去,即便是真有人找她的麻烦,以她的本事,又怎么可能应付不了,你先冷静下。”
小二说得句句在理,但他还是想出去。
门刚打开一条缝,寒风像刀剑一般割向他的脸,好不容易回暖的四肢又瞬间冻结,行将碎裂。
他已经开始怀疑,究竟是这场雪阻止他的寻找,还是他心中愈加沉重的无力妨碍了寻找她的步伐。
他又回到屋中,望着空荡的大厅,没有一个客人,但他知道很快这里将会挤满五湖四海的流浪者。
“小二。”他望向此刻屋中的唯一一个人。
店小二抬起头,有些恭顺的回应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要你告诉经过这个客栈的每一个人,阿底提之经,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