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差点一个趔趄,忙几步窜到少年身后,低声急道:“他就是贺兰匪帮的首领燕不留,可千万别惹着他。”
“你们,”燕不留举起鬼头刀,指向少年,“见没见过七个和我们一样打扮的人?”
少年望向燕不留,镇定道:“没有。”
然而紧接着,匪徒掀翻他们码放在墙角的货箱,惊呼:“这里有新刀痕!”
燕不留登时怒容满面,咆哮道:“还说没见过!”说完,伸出铁爪直取少年的面门。
康叔一跃而起,腰刀出鞘,可燕不留抢先一步,提刀格挡,反手一挥,康叔捂住血流如注的胳膊滚落在地。
少年急遽起身,护在康叔面前。
燕不留反而狞笑起来:“好,好,在抓到凶手之前先拿你们祭祭二当家。”
少年欲拾起康叔掉落在地的弯刀,终究晚了一步,下一刻,刀光夹杂浓重的血腥气猛烈已扑向少年面前。
小二有些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然而并没有出现利器割破皮肉的动静,而是破空而来一线“咻”,接着是铿锵叮当,刀剑相向之声。
一星寒光自门口/射来,竟截断了燕不留的鬼头刀。
众人眼光齐聚门口。
大门洞开,风沙下站着一个身影。
这实在是一个不能不被注意到的身影。
无论从何而来,至少他的装束古怪至极:头戴花锦浑脱帽;外着白色交领袍服,上身却被是歪七扭八,露出两节胳膊,好似僧侣袈裟;下身宝相纹小口裤,脚穿赤脚黄麻鞋;更匪夷所思的是头顶帷帽,以纱遮面。
胡不胡汉不汉,俗不俗僧不僧,女不女男不男。
那人走进客栈,步伐不疾不徐,身形高挑颀长,动作轻敏飘逸。
少年已经认出,正是伫立在骆驼上的那个人。
燕不留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挥舞着一半鬼头刀狂奔而去,扑向那人。
怪人动作如野猫般迅捷,几乎是眨眼之间,右手微抬,一拳精准捶向燕不留拿刀的右臂腋窝。
只这样轻巧的一招,燕不留顿时松刀落地,捂着胳膊跪地哀嚎。
其他马匪见首领如此,皆面如土色,举着刀颤颤巍巍地围拢,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碗茶。”
怪人在少年对面坐下,声音沙哑冷涩,像是许久未开口,帷帽后的面目模糊不清。
小二本瑟缩在柜台后面,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蹭到桌旁,给怪人倒了一碗酽茶。
大漠之中,浓茶苦涩,如风沙入喉,那人立刻端起一饮而尽。
而燕不留已忍痛撑起身子,双目猩红咬牙切齿,举刀冲去。
少年忙惊呼:“小心。”
怪人不紧不慢,放下茶碗,反手一掌。
少年根本没看清这一掌有什么奇特,但虎背熊腰的燕不留瞬间再次倒地,且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马匪们本就是亡命之徒,见首领倒下,怒气冲天,一拥而上。
怪人迅疾抄起茶碗,手腕一抖,碗中残茶瞬间泼出,寒光乍泄,如铜铁般击打在马匪身上。
顿时马匪犹如身中数百枚暗器,悄无声息,倒成一片。
轿夫此刻才敢上前,连忙给康叔包扎伤口,把马匪五花大绑。
少年双眸熠熠生辉,惊叹道:“大侠好身手!多谢相救,我叫独孤河,能否知道大侠的名字?”
那人并不回答,只伸指点点碗沿。
小二会意,忙又斟满。
仍是一饮而尽。
“我们是做关内外生意的商贩,在长安延寿坊有几家铺子,若大侠来长安,一定请大侠去长安最大酒楼不醉不归,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独孤河朗声道。
那人端着碗,似乎在思索,半晌,终于开口:
“我要去臧剑山庄。”
每一个字都蹇涩冷傲。
独孤河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浓睫如蝶翼呼扇,复而莞尔一笑:“那太好了,我们也是入关去长安,不如同行可好?”
又从行李中取出茶包,交给小二。
“这包是上用顾渚茶,烦你煮来给这个大侠润润嗓子。”又转向那人,“要入关,需通关过所。”
说着,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过所递过去。
上书:写凤都督府勘发,商贾客独孤河,侍从康石勤,轿夫四人,青金石原料并丝绵鎏金挂毯十二副及随身衣物等,欲却往长安延寿坊宝珍行。并日期公印。
皂纱后,并不能看清那人是否注意到,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小二奉上茶,见那人半晌没露杀气,胆子膨出几分,谄笑道:“客官,这入关啊,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我认识几个人,就专做这一行的买卖。”
那人仍是沉默,独孤河撇嘴道:“小二,你认识那人,是不是造假证的?”
“客官,不能这么说,能通过那就算不得造假。”小二一挺胸,理直气壮道。
独孤河白他一眼,正色道:“大侠若要入关,不如随我们一起,康叔暂且留下养伤,你可顶他的位置。”
“你这不是说笑么,这位身形精瘦,顶那个彪形大汉,谁信呢?”小二讥诮道。
“驻关守军并未见过康叔,应该不妨事。”独孤河摆摆手,又小心看向那人,试探道,“只是守军时常拿通缉犯画像对比来往个人,到时候还需要大侠取下帷帽。”
那人仍是纹丝不动,皂纱后犹如一尊雕像在水中的倒影。
***
沙暴已息,落日熔金。
那人独自走在最前面,身形轻健平稳。
独孤河牵着骆驼跟在后面,加紧步伐,跑到那人身边,粲然笑道:“大侠不如坐在骆驼上休息一会儿?”见对方没回应,又道,“大侠的确功力深厚,但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上去歇歇脚吧。”
那人骤然停下,望向独孤河,似乎思躇片刻,一跃而起,稳稳当当地坐在驼峰之间。
独孤河笑意更灿烂,牵起缰绳,步伐欢快轻盈。
远处夕阳染红整片天际。
独孤河抬头想看看那人是否坐得舒适,却望见风已吹开皂纱,帷帽下,那是一张少女的脸。面如冷月,清辉绝伦,神情孤傲,尤其是一双暗紫色的眼睛,如夜色深沉,正将他自上而下审视一变。
他不禁呆愣住,缰绳都从手中脱落。
骆驼觉察到,不满地甩了甩脑袋。
“大侠......姑娘,”许久,终于开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那双暗紫色的眼睛不经意眨动一下,雪山上夕阳的余晖倒映在她深邃的眼眸中,如蜻蜓落在铺满晚霞的湖面。
“我没有名字。”
独孤河咧嘴笑道:“这可奇了,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有何奇怪?”
“这天地间,一草一木都有名字,不然旁人如何称呼你呢?”
“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少女淡淡道。
“既然如此,不如称你为冷姑娘,因为你一直冷着脸。”独孤河揶揄道。
本以为少女会反驳,没想到她微微点头。
独孤河满心满眼欢喜,一把拽起缰绳,口中连声念念“冷姑娘”。
远处的祁连山上,千年不化的大雪静默。
“冷姑娘,你是我的恩人,我可以给你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不用。”
“冷姑娘,听说这路上匪患猖獗,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随便。”
“冷姑娘,你去臧剑山庄做什么,比剑么?你这么厉害,名剑大会绝对拔得头筹。”
“找人。”
“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找的人姓什么?”
“姓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