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火弩如箭雨,刺向甲板,引起零星火势,却没人敢上甲板灭火,人人自危,可这只是谢忱的开始。
“谢忱,快停下来。”沈望在地上扒向他,抓住他的褥角求饶。
“你没资格求我。”谢忱从腰间抽出长剑,前夜的温存不复存在。
既然沈珺不愿投诚,那他容不了这样的人存在,谢钊身边,能少一个臂膀是一个。
手臂的青筋梗出,他使劲握住剑柄,看向剑锋指向的沈望,睚眦俱裂。
他如同神女岛的夏蝉,以为可以靠蝉鸣留住这个夏天。
年幼时,他以为只要不入睡,深夜的月亮就不会消失。
可月亮会消失,月儿也离他而去。
沈望看向他的目光里,仰头的神情由悲转恨,在他威胁的剑锋里,她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气弱如丝却字字清晰,“有人曾说我没有生命线,说我不属于这里,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的存在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爹因为当今圣上而死,我哥因为你而死,可我却只顾私利,因为喜欢你而不计一切后果,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哥哥就不会死。”沈望向他说出狠话,双唇发抖。
“汴都......回不去了。”她的眼色忽然失焦,倏地凝神,谢忱心中升起不好的念头,顷刻,他动容的双瞳里,倒映眼前人奋身刎剑。
“月儿——。”一声痛呼,他却还是差了微刻,锋利的剑身划破沈望的喉颈,猩红的血如泄洪的闸一发不可收拾。
他摔剑跪下,大掌封住她的伤口,只是鲜血,泊泊不断。
沈望失血过多,双唇瞬间转为土色,她在谢忱怀里,谢忱却万念俱灰,痛呼,“月儿,月儿——”
他又如同一只夏蝉,以为呼喊可以换来夏天的停留。
“我不要你有事。”谢忱颤着声,悔不当初。
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矛盾、背叛、心机、混沌充斥着他的人生,直到这一刻打了个死结。
“燕王殿下......”
沈望努力看向他,“一开始,我就不该贪心践踏了主仆关系。”
忽然一道阴影靠近,是多宝号大船的挨近。
谢忱却麻木不仁,只顾着沈望的安危。
唐鸣与明秀反应过来,竟是对方的反扑,他们忙声提醒,“殿下,有危险。”
谢忱稍作反省,抱起沈望快步离开,进到一处军帐,容医官抢伤。
岸上,乱战一触即发。
多宝号强行登岸,箭军为自保后撤数尺,楚如峥的令下,鲜少的精锐护盾吊绳登岛,唐鸣呼出一支骑军,策马奔腾,泥土飞溅,岸上一片风沙混乱,兵戎相交,挣个头破血流。
沈珺从船上甲板出现时,众人惊讶不已。
唐鸣也没想到沈珺竟然未死,明秀连忙传讯。
万事了如神,沈珺早已看出谢忱并非善茬,在谈判前早已穿上盾服,一支箭弩穿入盾服,却没有伤及要害,只是那后挫力将他击倒,被岸上的人误认为已中利箭身亡。
沈珺自知大船躲不过追击,与其在湖上随时沉没,倒不如就此一拼。
遇上谢忱这样的对手,也是让他入了魔。
可在得知沈望在岸边自刎,醉心权利的他已泯灭人心,毫无波澜。
明秀气喘吁吁的赶来军帐带来消息,谢忱得知沈珺未死,甚至毫发无伤,连忙呼唤榻上失去意识的沈望,“月儿,沈珺没死,你不能白死。”
医官叹了口气,“已是微时,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不可以。”谢忱摇晃沈望的身躯,满目通红,明秀提醒他军心已不稳,沈珺随时会找到突破口,谢忱却如同置身事外,看向沈望平躺的睡姿。
此时的沈望身轻如羽,身体冰冷,双目紧闭。
可他记得坠湖时她就是靠自己的身躯把他拖入民房,也是靠自己的身躯从大王宫赶来登船在最后一刻救他的命。
可如今却在自己眼前刎剑,她该有多绝望才能有力气做出这样的事情。
面对昏睡不醒的沈望,谢忱失去了所有好话,他忽然挺起了精神,对着她说,“月儿,我告诉你,沈珺没有死,你要是死了,我要生擒沈珺,我要抽了他的筋,拔他的骨,把他的五脏六腑扔到河里喂鱼。”
沈望眼皮轻转动,谢忱眼里燃起光,絮絮不止,“你爹的坟我也要掘了,尸骨拿到城楼下暴晒,你娘亲流放边疆,直到沙漠变绿,都不准回来。”
“你不会。”沈望疲惫的撑起眼皮,干裂的唇艰难的动着,“我知道你不会。”
谢忱松了一口气,忽然鼻子微酸。
医官哑口无言,心中感慨有时比医术更有用的,是言语。
忽然,帐门外一阵波动,赫然间,有人破帐而入。
“怎么回事!”明秀对莽撞的小兵很是不解。
按道理,岛上的兵力是绰绰有余的。
“殿下,有一艘大船正在接岸,我军侦出,是金国的人。”
此话一出,明秀头都大了,连忙看向谢忱。
谢忱握紧拳头,难道从头到来都在沈珺的计划里?早早安排了援军。
但回想一切,这几乎不可能,世上哪有真正的天衣无缝。
大船随时靠近,他必须主持全局。
他问医官,“能放下心?”
医官答,“回天有术,殿下请放宽心。”
得此言,谢忱不在犹豫,紧攥着沈望的手掌,重重分开,起身迈步离开,眉心紧缩,单手提起案屏的长剑,挑帐离去。
*
谢忱赶到岸边时,战乱纷纷,沈珺为自保,在甲板上未下船,自有一支队伍保护。
沈珺也留意到另一艘大船的靠近,这艘船虽然远远不及多宝号,但行驶的速度之快,随时靠岸。
甲板上,杨至霆只身走出来。
在这里,他是永远不用担心丢性命的人。
停靠在岸边,沈珺与谢忱远远相视,纷纷达成一致,停战。
“杨某在此,多谢两位贵人高抬贵手。”他一身锦衣,下船的步伐翩翩有度,环顾这一周争斗后的伤亡与混乱,忍不住心中翻出一阵波澜。
“沈望曾在数天前出发,要找你们,我放心不下,连忙赶来。”言外之意,问他们沈望的踪影。
沈珺有了杨至霆作保,终于可以放下心登下船,徐徐走向杨至霆,缓缓道,“妹妹死在了他的剑下。”
“你说什么?”
某一瞬间,杨至霆浑身的血液全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