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命令,容不得陆蔓拒绝,她便被抱到马背上。
李挽在身边牵着马,往王府走。
细雨悄无声息,迎面而来,不知不觉沾湿了两人的衣衫。
道上行人,嘴里还讨论着方才惊险的一幕,看见陆蔓李挽走来,皆忍不住引颈望去,目光里藏不住看热闹的兴头。
陆蔓料想自己应该滑稽极了,她本就挂彩带伤、衣冠不整,此刻又淋雨,必然像落汤鸡一般。
而李挽呢……又该死的照样风雅俊美。毫发无伤不说,雨丝落在他的额间乌发上,倒显得更加饱满光洁、气宇轩昂。
虽然没能杀死自己,但阻止了她继续探查纪府,他心里怕是痛快得很呢!
陆蔓心中怒气翻涌,不觉握紧了马鞍。
李挽长眼一斜,便见小娘子玉手攥得如石头般,指节都泛白了,往日粗沉的嗓音不觉放得格外轻缓,隔着细雨传来,
“方才可有受惊?”
许久没有回应,悄悄抬眼,玉颈雪腮映入眼帘,血珠挂在下颌轻颤,是小娘子在哆嗦着牙关。
好像有什么东西闷在胸腔里,他抖着嗓子,声音嘀嘀咕咕的,
“莫怕,不会受伤。”
可小娘子颤抖不止,住马时坚毅果敢的一面,好像又只是惊鸿一瞥。
李挽不解,“莫非,夫人是在害怕本王?”
瞬间,陆蔓垂眸瞪来。
他要杀了她,她能不害怕?
不仅怕,还恨!
陆蔓藏不住事,将心绪写在脸上,李挽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小娘子确实怕自己怕得不轻。
“夫人芳龄几何?”
他很快自问自答,
“今年该有十八了。”
继而又道,“刀鹊二十有四了还害怕本王,夫人还是小姑娘,害怕很正常。”
陆蔓全程一句话没说,便叫李挽自个儿做下决断。
她最不爱见的就是这厮十拿九稳笃定模样,在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只道是,等老娘杀你的时候,看谁害怕谁!
许久,陆蔓捺不住心中疑惑,闷声问了一句,
“郎君怎会寻到纪府来?”
李挽忍不住蹬鼻子上脸,调侃道,
“我来看看一个人可以多管闲事到什么地步。”
好嘛,居然又打趣她!陆蔓心中冷哼,只道是,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到要灭了你的地步!
她撇撇嘴角,“郎君说过,入宫之前都不动我,如今宫中几位都已见过,郎君前来寻我,莫不是要……”
一听这话,李挽自以为终于明白了小娘子在害怕什么,旋即大手一挥,
“放心,夫人还小,只要你不招惹本王,本王不会动你。”
陆蔓没想到李挽这么好说话,兴奋得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此话当真?”
“夫人难道信不过本王?”
李挽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强迫的,想了想,解下王府令牌,交给陆蔓,
“印令为证,绝无戏言。”
陆蔓摩挲着浮雕金纹,可是,可是她害怕的这件事,似乎不是一块令牌可以保全的。
想要杀她的人,找各种理由都会杀她,况且还是一个已经杀过她一次的人。
所以,她得先下手为强!
陆蔓眨眨眼,故作狗腿的乖巧笑道,“郎君如此宽宏大量,我绝不招惹郎君。待我回去,为郎君煮碗热粥,好好犒劳郎君。“
李挽心如明镜,瞧她一眼,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那怎么行,夫人也伤得不轻,不能让夫人受累。”
陆蔓还没发现端倪,软语侬侬,“不累,照顾郎君是我的本分,郎君别同我客气。”
“不是本王同夫人客气,实在是刀鹊瞧不上夫人的手艺。只要夫人能过了刀鹊那关,随夫人安排。”
“王爷是主子,怎的还要听刀鹊的话?”
李挽默了默,状似无辜,“他要打本王,本王怕他。不如……夫人帮本王教训教训他?”
沾了雨的乌睫一眨,他仰头看来,就像是在向阿母撒娇的三岁小儿。
陆蔓此刻才反应过来,这厮原来早就看出来她下毒的心思,在这陪她演戏呢!
陆蔓后槽牙一咬,冷哼着别过头,再不搭理人。
而身侧牵马的人,早就乐得垂头憋笑,憋得脸颊都红了。
细雨拂面,两人一马,一个气哼哼、一个笑眯眯,不知不觉间,竟也横穿了大半个建康城,在黄昏前,步行回到王府。
府院已然掌灯,烛光照耀下,两人浑身浸湿,越发像两尊晶莹的瓷塑。
李挽抱陆蔓下马,进门前,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枝腊梅,端直塞到陆蔓眼下,“送你。”
“啊……?”
陆蔓看着手里光秃秃的一条枝桠,一度怀疑李挽折了一截纪子莹的扫帚来取笑自己。
“梅枝。”
李挽解释完,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冷漠,又补充道,“回城颠簸厉害,我没料到这小玩意儿这般经不起折腾。”
他一面说,一面垂下广袖,轻轻一抖,便见细碎梅瓣撒盐般纷纷扬扬落下。
史书上颠覆一个朝代的逆贼,此刻站在眼前,瘙痒般抖动袖袍,别别扭扭下了一场梅雨,陆蔓突然很想笑。
看在他暂时不动她的份上……
陆蔓垂眸轻嗅下梅枝,哼了一声,转身往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