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班头脸色一变。
齐璞视力很好,即使隔着一定的距离,其实他也看见了桌案上卷宗的内容。
此刻他缓缓念道:“泰安二十一年三月初七夜,城西李氏以石器伤人,致城南程氏次子头部受伤,血流不止,判其赔偿纹银十两,田产十亩。”
他说着,直视李班头的脸。
李班头的脸一阵抽搐,还没有说什么,又听齐璞继续念道:“李氏家产共计纹银三两五十文,无力偿还,责令李氏一子二女入程府以工抵债……”
话没有说完,只听李班头一声厉喝:“够了!”
齐璞没有说什么,顺从地停下。
李班头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卷宗,逼问道:“小郎君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任你说来玩乐的游戏!”
他深深喘了口气,紧紧盯着齐璞的脸,声音里已经有难以抑制的颤抖:“这里不欢迎你!”
齐璞一动不动,他拉开已经警惕地重新站在身前的赵锐,迎着李班头愤怒的目光,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你也是李家人,这个李氏是你的什么人?”齐璞问,“你的兄弟?姐妹?还是哪个长辈、晚辈?”
李班头喉头滚动,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齐璞的声音很快柔和下去,他的眼睛里竟然闪着一丝温和而悲怆的色彩,“新任县令将至,你们整理卷宗,想让他重判这些案子吗?”
齐璞三两步走上前去,抓起案上重重叠叠摆放的纸张,对面的男子已然被吓呆了,愣愣地看着他动作。
他翻动着厚厚的名单,每一页都是一条诉状。
“有用吗?”齐璞没有打乱这些诉状,片刻后他又重新将纸页按在桌上,“程氏是什么人?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他转过头去,看着李班头,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新任县令一定会帮你们呢?”
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李班头几乎被这阵沉默压得喘不过气。齐璞只能看见他深深起伏的胸膛,涨得通红的脸。
齐璞等了很久,才听见他说:“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
真是熟悉的对话。
齐璞不由得想起数月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对霁新先生说的。只是当时他是在安慰霁新先生,此刻李班头却是在安慰自己。
“你们现在的禄米都是齐府发的,为什么不试着找他们呢?”齐璞疑惑地问,“一个尚未抵达的新任县令……就值得你们信任?”
话音落下,李班头的呼吸声更加粗重了些。
齐璞等待一阵,却什么也没有听见。终于,他不想再说了,挥挥手道:“你若是信任我,不如到后面来详谈。”
李班头没有动弹。
齐璞没有逼着他马上回答。他原本也不是要李班头马上服从,只是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而已。
他转头,拍拍赵锐的袖摆,安抚道:“我们走吧。”
赵锐警惕地看着李班头,对方的脸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五彩斑斓。
两人出了门,一路走到小径上。那个将他们放进来的中年男子忙跑到李班头身边。
李班头情绪恶劣,不耐道:“做什么?”
男子顿了顿,尴尬道:“班头,刚才那位……就是齐家的小郎君。”
赵锐亦步亦趋地跟着齐璞,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见没有人追来,小声问:“阿郎,我们这就回去了?”
齐璞淡淡道:“他会来找我们的。”
无论是今天,还是别的时候,至少他可以确信这一点。
赵锐将信将疑,两人的脚步正要踏出县衙大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齐璞微微一笑:“这不就来了。”
他转头看去,果然是李班头追了上来。
汉子脸上带着几滴汗珠,十分憋屈地走上前,认真端详齐璞的眉眼后,拱手道:“……还请小郎君移步详谈。”
齐璞顺水推舟,颔首道:“好。”
李班头对县衙十分熟悉,找了个空置的屋子,请齐璞进去。隔着半敞开的门窗,齐璞看见里面精致的桌椅装潢,只是撤掉了所有摆件装饰,显得十分空旷。
齐璞站在门外,问道:“这是赵知县的书房?”
李班头沉默片刻,硬邦邦道:“不错。”
他似乎很想显得和气一些,只是刚和齐璞吵了一架,暂时实在显不出什么和谐的气氛。
他正要请齐璞进屋,只觉身上被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盯着,扭头看见赵锐的目光,迟疑一瞬,问道:“这位郎君也……?”
齐璞示意赵锐不用进屋:“不必,我与你谈。”
李班头看向齐璞,见他满脸坦然,微微一顿,随即重新收敛成严肃的表情:“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