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新这一句话说完,齐璞默不作声。静谧的空气里,唯有他们轻微的呼吸声。
“也罢。”霁新长叹一声,拂袖转身,“小郎君心性莫测,明日我便向师姐告辞。好在我还未告知师姐,此后你我二人分道扬镳……”
他微微一顿。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衣料摩擦声。
霁新不动声色,将最后几个字咬在嘴里。
年少的小郎君跪在圣像前,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泪痕一闪,不经意间闯进霁新眼中。
霁新活到这个年纪,他并不愚笨。他被齐璞愚弄,多半也是因齐璞年少,自然而然生出怜弱之心。
一时间,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小郎君这又是做给谁看?”
齐璞老老实实地俯身跪拜,他的头发乱了,模样有些狼狈。
“老师明察秋毫,学生也有苦衷。”齐璞从地上仰头看霁新,脸色泛着淡淡忧愁,“老师可听学生解释一二……”
霁新失笑:“小郎君大可说说你的苦衷,我却不敢做你的老师了。”
齐璞抿了抿唇:“那位军师,先生知道他是谁么?”
霁新心中警铃大作:“什么?”
“他是先生的师弟,学生的师叔。”齐璞自顾自道,“可先生只见学生伤了师叔,却不曾见师叔如何残害学生。”
霁新微微一怔。
起初在他心里,两个都是温柔、体贴的孩子。如今他看破了齐璞伪装,似乎又要听见六郎的另一面。
“学生千里迢迢归乡,被师叔领着山匪掳到山上,这怪我不做准备。”齐璞从腰侧解下那枚玉佩,双手捧起,“可师叔又夺了学生这枚玉佩,盖章在谋反的条策上。”
霁新听到这里,已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学生为活命行不堪之事,为家族违逆本心,学生有错,有大错!”齐璞把玉佩放在身前,“咚”的一声,头抵在地上,颤声道,“可学生也是被逼无奈……”
他真的也很无奈。
早知道军师和自家先生是一伙的,他何必行险追杀对方?应该先把人骗到自己家,直接趁人不在时,把东西偷走就罢了。
何苦来哉。
霁新手指颤颤,接过他放在身前的玉佩,十指用力紧紧抓住,默然无语。
齐璞又道:“学生无谋,胆大包天,辜负先生期望。先生心善,学生斗胆请先生再给学生一次机会……教学生向善、成事、做人。”
霁新并没有看他,他盯着头顶的悬梁,颤颤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年轻人行事,该问问自己的本心。”
齐璞默然无语,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其实他心里知道,先生气的不是他追杀贺六郎,而是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演戏功夫。
他与先生早上才行拜师礼,但即便如此简陋的仪式,师徒关系订立,又岂是如此简单能一别两宽的?
师者,如师如父,倘若先生真要断绝关系,最终丢脸的一定是他,这是没有必要的损失。
何况……先生心怀四海,内心实则比他良善。他是小人,先生是君子。
齐璞穿越而来,心中信一些缘分。师生缘分,是人生路上极重要的一遭,他还是想尽力挽回。
霁新说罢,久久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好像他认为乖巧、良善的孩子,突然都变了样。
“我有些话,想和……你师叔聊聊。”话到嘴边,他还是改了口,“小郎君,请起吧。”
齐璞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乖乖起身,拱手道:“我去叫师叔。”
齐英与赵七站在门外,见他走出来,都是一脸后怕,小声叫道:“郎君……”
齐璞摇摇头,走到贺六郎面前:“先生有话要与你说。”
贺六郎嗤笑一声:“小郎君好本事,演得出神入化。”
他站起身,手指细致地拂过衣衫,将上面的灰尘掸开,腰背挺直地走了进去。
贺六郎一走,两个人立刻将齐璞围了起来:“先生没说什么吗?”
齐璞唇角微动,满脸菜色:“不说这个。我觉得贺六郎这个人,也许有些变化。”
到现在齐璞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自从他在山贼窝里初次见到贺六郎,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已经闹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谁能想到,这居然还能打出一家人的大结局?
当然,这件事也不是轻易能过去的。照他这位先生的脾气,估计还得气上几天。
眼前房门紧闭,他不知道里面的两人会说什么,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道:“你们先走吧。”
齐英点点头:“我带七郎先回去。”
齐璞独自一人,站在书房外。
偶尔有几个年轻侍女路过,刚刚探出头,就被一把抓了回去。齐璞甚至能在其中看见自家祖母的身影。
齐璞:“……”
天色渐渐暗下来。齐璞仰着头,垂手站得笔直,过了很久,他才看见霁新先生和贺六郎一前一后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