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大家齐聚吃个便饭,实则全是利益交换。
觥筹交错间,各集团间“拿地”“股权质押”“新区开发”“技术合作”一件件敲定。
重要事项和信息全部共享完毕,话题轻松起来。
“林董,我怎么听说您家要有喜事了呢?”
林奚已经收好了餐具,也看向爷爷。
“哪来的道听途说?”林老爷子断然否定。
“那行,要不您看看我侄子呢?他可刚刚跟我说了,对林奚一见钟情呢。”
是酒局上的玩笑话,林老爷子笑而不语。
林奚立刻去打量那位“侄子”,恰与他的眼神隔空相撞。
在场只有她一位女性,因为这句玩笑,其余人也跟着齐刷刷看过来。
她立马察觉到来自四周的审视,迅速收回视线,不打算给其他人留谈资。
只是这场无死角的目光浴,把她从头淋到脚,在一秒一秒数着指针表演“从容淡定”的效果加持下,显得旷日持久、没完没了似的。
好像,她是条砧板上的鱼。
标着三斤四两,十足肥美。
林奚忍耐有限,反击的话已到嘴边,林老爷子似是看出她的心思,略一清嗓,波澜不惊开口:“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来,我们跟着瞎掺和什么。”
有人投的石沉了底,有人便笑着打圆场,席间的水面打着璇儿恢复平静。
林奚被冷不丁褫夺了话语权,突然有点感受到人形背景板的心情,她看着手中一小碗例汤,蓦地想起路清让。
腰伤也紧跟着疼了起来。
好在到场的人多有行程要赶,因而一餐结束也快。
散场后,林奚沉默着随爷爷一同坐进车里。
驶离了小路,林老爷子才开口吩咐司机:“送奚奚去多加利公寓。”
林奚一惊,怎么?那公寓已经收拾好了?
她都不知道的事,这又是怎么进了爷爷耳朵。
车内温度反常的高,连衣着单薄的林奚都略感闷热,老爷子却在羊毛衫外又着了件厚呢子大衣,他行坐自然,并不看林奚,泰然道:“不跟我说,是怕我不同意你搬出家里?”
林奚原在心尖冒火,却转而一瞬局促。
她既不能说因为做决定那天她在气头上,更不能说自己一想起小楼就犯恶心,只能低着头沉默。
老爷子声音淡淡:“到底是我林建勋的孙女。”
林奚不知此话是褒是贬,总不能爷爷连自己打算拉拢一圈人这事也知道吧。
可再一琢磨,她连这点也不确定了。
回了国,一举一动都透明。
说多错多,干脆不讲话。
车窗外闪过幢幢灯影,让车内人一会隐于黑暗,一会现于光明。
林老爷子在前座摸索一阵,从袋中抽出一份材料,面上看不出喜恶:“周一去公司,让老冯带你。”
总裁办?
林奚一惊。
“老冯带你两年,再去北美、欧洲、南亚区域子公司各轮岗一年,怎么样?”
这是培养继承人惯用的职业路线了!
林奚心头狂喜,暂时放下那些推敲,亲昵挽住老爷子胳膊,“谢谢爷爷!”
“齐向东一类的事不要再出现第二次。”林老爷子拂开她的手。
怎么又绕回来了。
林奚讷讷笑了笑:“下次不会了。”
老爷子不满地看过来,压迫感随之而至:“在林修那,你只需动动手画那些漂亮的模型,再做几个PPT忽悠客户,教给你的全忘得干净,越来越拎不清重点。”
林奚木着脸,不能接受任何人质疑自己的专业。
“是要好好再磨一磨性子,”老爷子冷哼一声,“有些场面上的玩笑话该放就放掉,今天也是,我不拦着你还打算直接翻脸?”
林奚思绪澄明起来,原来爷爷在说这个,不由得不满。
善意和恶意,三岁小孩也分得清。
这种让自己打碎牙和血吞,最后还要给所有人笑一个的事情,凭什么?
老爷子一眼洞穿她心思,“你觉得这是委屈,是耻辱?”他冷冷嗤笑,“生意场上,你是要脸还是要钱?”
“不能都要?”
老爷子这下是真被气笑了:“我好像没给你讲过童话故事。”
林奚被这种没头没脑的指责训斥得有些窝火。
“大事要争,小事要放。我讲了一万次的道理,你只当耳旁风。”
林老爷子话往重了说,可他也明白,这不是林奚的问题,是阅历的问题。
她还是太年轻了,尽管比起同龄人,她也算能学着算定一步再看三步,可毕竟没有跌过跟头,才会这么锱铢必较。
永远执着于一子之争的人,决不可能是好棋手。
想到这,他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你的两只手,一只攥紧底牌,另一只就得松开。什么都要捏在手里,最后用什么与人握手谈判?”
林奚怀疑爷爷在偷换概念,不等她辩驳,林老爷子继续道:“口舌之争最可笑。对那些你真正在意的东西,就去争、去抢。别指望着动两下嘴皮子,落几滴廉价的眼泪,这世界就会有人为你把自己的权利双手奉上。你几岁了,还有这种幻想?”
这话有些难听了,林奚不吭声。
“要是真有人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核心利益让渡给你,没有底线地百般讨好你,”老爷子正言厉色,森然冷笑,“那你就该怀疑他的动机,揣度他的居心。”
老爷子语气很重,话里有话地点她。
他把“路清让”这个名字一并隐藏在语境之下,这样的弦外之音,林奚听得明白。
可她分得清好坏,推心置腹的关切再赤裸也是关切。
她沉寂了半分钟,问出关键:“林之乔和我有业务冲突吗?”
老爷子也不作答,“要是有呢?”
林奚迅速往身后掖住文件,“爷爷你刚刚说的,我想要的,都不让。”
“既然想进公司,那就快快把婚结了。”
老爷子头也不抬,却掷地有声地惊出林奚一身冷汗。
这是,要挟?
还是,交易?